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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碰,萧珩分明看到他眼底有着旷古的孤独,于是他大笑,酒盏发出一声脆响:“天下谁人不识君!”
殷无极身上总有一种违和感,他明明如肃肃林下之风,君子风度无可挑剔,却总是让人有削足适履之感,好像套在了一副不合衬的皮囊里。
“殷老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天生不会屈居人下,将来是要做大事业的。”萧珩满上酒,道:“你若是现在觉得好……”
“我很好。”殷无极打断了他的话。
他也不用酒盏了,而是提起坛子,与他酒盏一碰,唇的弧度冷厉锋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不着旁人评说。”他好像在说服自己:“是谢先生把我带出了泥潭,他很好。”
“你觉得不能对不起他。”萧珩:“所以你把自己的手脚都捆着。”
“师友深恩不可负。”殷无极支着侧颈,因为将将起身,他未束冠,长发如流水披散下来,配着玄袍宽袖,颇有些雍容的风姿。
“我不能让他失望。”良久,他才道。
“哈,那就喝。”萧珩是个聪明人,并未点破殷无极内心的挣扎,而是也颇为豪放地提起坛子,与他碰了坛,仰头灌下。
透明酒液沾湿了衣襟,浇的淋漓,通透到了心里。
殷无极平日里陪谢衍对饮,都是玉杯佳酿,微醺即止,少有大醉时。
萧珩可不顾及那麽多,绿蚁浊酒,烈的能够穿喉。浊酒小菜,正适合就着魔洲边境的风下酒。
萧珩是失意人,殷无极就不是了麽?
两个失意人碰到了一起,一切尽在酒中。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丶留其名!”
殷无极似乎是醉了,他并起二指,在空中虚虚勾勒,竟是借起了典故,玩起了行酒令。
他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诗景,墨色如流云分散又汇聚,凝成写意的画面。
萧珩看了个新鲜,抚掌大笑:“好!”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殷无极眯起眼,似乎回到了当年与萧珩初相识的军帐中。
他似乎闻到黄沙的气息,还有血的腥气,于是曲起手指,凌空一点,那墨痕收放自如,如刀枪剑戟,萧萧西风冷。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生後名,可怜白发生!”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生後名,好丶好啊!”萧珩低声念了一句,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痛快,可殷无极却听出了悲怆感。
是命还是运。殷无极沉默不语,只知道在今夜的月色下,一切的痛苦与不甘,都是值得宽容的。
萧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摆在桌侧的,是他已经染上灰尘与铁锈的枪尖。
他像是抚摸情人,用指尖温柔地擦拭那暗淡的锈色,却又忽的激愤起来,将空坛摔在地上,腾地站起身。
他慨然道:“有朝一日,我萧珩定要重归战场,杀他娘的七进七出!”
他挽了个枪花,身手一如当年潇洒不羁,数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倒转,抹去一切的辉煌和落寞,回到英雄的本相。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生不逢时,还需隐忍。”殷无极眯了一下眼睛,他醉了,只觉得萧珩的枪仍然如当年一般锋利,宛如游龙惊鸿。
“再藏下去,再锐利的枪都会弯折。”萧珩的身上有种英雄迟暮的颓唐与落寞,他叹息一声,将枪随意置在一边,窝回去,懒洋洋地道:“算了算了,喝酒!”
“北渊洲十城,你就没想过去投奔哪一方势力?”殷无极不经意地问。
“嘁,都是废物。”萧珩笑了,带着鄙薄和讥诮,“要我为这群乌合之衆效力,他们也配?”
“你倒是狂妄,魔尊赤喉如何?你见过?”
“远远见过一次。”萧珩似是醉了,嘟嘟囔囔道:“那一次我路过血狱,正巧见到了魔尊的仪仗,霍,好大的排面。”
他比了一个手势,歪头笑了一下:“有那麽长的——队伍,每个人都勾着头,睁着眼睛,看上去又是兴奋,又是畏惧。他们都在看他处刑,你猜他干了什麽,他命令属下,把一座战败投降的城给丶给烧了……”
“屠城?”殷无极皱眉。
“对,连同女人和孩子。”萧珩端着酒盏,却没有喝。他低着头,喃喃道,“他关闭城门,引来天火,从天而降的灾厄,让满城都在惨嚎。”
“一切结束後,我进了一趟城,城门上印着很多黑色的手印和抓痕,那股难闻的焦臭味,还有活生生烧成黑炭的人,那些逃脱不及的,大多都是住在北渊洲的百姓……”
他说到这里,胃里一阵翻腾,便擡起眼看着殷无极,惨笑一声:“就因为他们被敌人统治过吗?”
殷无极闭上眼睛,低声道:“修界之事,修界毕,不涉治下百姓,这本该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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