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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郝泗水喝多了,他说了很多话,直说到天黑小石头开始犯困被娘亲拉回去睡觉。他说曾经的酒泉在沙漠里就是一颗明珠,现在则是一块土坷垃;说家里两个兄弟一个姐姐,他年纪最小,读了书写了字,征兵从没轮到他,现在只剩他了,他也干脆不租地了;又反复问只去过京城一次的几个年轻人,京城什麽样儿?无论什麽样,跟画册里丶故事里的长安城丶洛阳城肯定是一样热闹。
“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啊,就是去京城走一走,瞧一瞧儿子。”
郝泗水终于醉得不省人事了,老板娘在前带路,万知和金铭一起把软绵绵的老师傅擡回家。
院子略显凌乱,水缸边堆着些碎石和凿刻的工具,屋里则摆着各种作画涂抹的工具材料,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摞了很多。
“郝师傅有一肚子的故事,我跟文弟从小听到大,但他到现在还有新的故事讲给石头。我叫石头跟他读书认字,将来考取功名。小孩儿就愿意给他爹打下手,若不是我说识了字将来才能记账,他现在恐怕只认得自己的名字。”老板娘拢了炕上的书本画册腾出位置,又拿起扫帚扫地,到竈房挖了点麸子粉和了水放在鸡笼前,“他平常在庙里画画,庙里清冷,老住持一死,更没人跟他说话。修补那些壁画没人出钱,只是老住持生前拜托他的事,这麽长时间,他才遇到你们这几个仔细看画的年轻人。”
“真是缘分呐。文弟的信半年前送到,却是去年过年时写的。郝师傅早早写好了回信,却碰不到能送信过去的人,这又等了半年,终于等来你们。”老板娘抓着朱华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深深的眼窝里淌下泪,“拜托你们了。”
次日来拿信,一张纸已经皱得不像样。老师傅又附了一张崭新的纸,抄送着一样的内容。
朱华和万知一人揣了封信,拒绝了老师傅的银两酬谢。“郝伯,文先生好不容易托人寄回来的钱,你节省着用,我们诚心愿意替你送这家书,京城我们一定会去的,我们也有要好的朋友在那儿呢。”
“两位少侠,那老夫就在这儿等了,下次来,我跟你们好好讲那壁画!”
郝泗水又精神百倍地提起工具去了金塔寺,万知和朱华则在一棵枣树下停了漫步。
“丛然,有个问题我一直犹豫着问你,这遇见了郝师傅,今日又正好没有旁人。”
朱华本来在看地上沾了灰尘的大青枣,觉得可惜,这一听,忙擡头看万知,见他神色凝重,忽就忐忑起来,“……仲夏的事?”
“我本来觉得,我们这麽年轻,不在一块儿,也就是一时,中间不会那麽多弯弯绕。可又一想,谁敢保证世事如愿呢?郝师傅只在这家店照顾生意,看着小石头一天天长大,他心里得是什麽滋味啊。说来好笑,我师父总是告诫我莫要同两样东西亲近,一是酒,二是女人,他自己日日醉酒,临死糊涂时念的还是女人的名字。”严肃的话,说着说着万知又笑起来,“我其实不懂你俩是怎麽就看对眼儿了,应该跟我同他结拜兄弟差不多。但是我此生再见不了他,我该过日子过日子,跟你又找个人成亲,恐怕还是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朱华扑哧笑出了声,“万兄考虑得跟我娘一样周全。那我也得问你个问题。仲夏家里,到底是做什麽的?”
答案就在嘴边,万知还是嗯啊了半天,拐了个弯儿,“那个……昨日壁画上的女子,正是仲夏的母亲。”
朱华长出了口气,“和我猜的差不多。”
“你怎麽猜出来的?!”万知吃了一惊。
“路上李叔讲他玩过的那些玉,他可是说那块玉环的料子,除了当年偷的玉玺,没再能比得上的了。”
万知放心了,他早该想到,能独自一人摸索着从张家坪那小村子跑到洛阳的女子,定是胆大心细。“嗐,那我该早点问的,显得我更关心一些,而不是像某人,话也说不完匆匆忙抛下咱俩窜了。算了也不怨他,他九成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被抓回去。”
“二位怎麽墙根儿说起悄悄话了?”小叫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嘻嘻地绕着他俩走了两步。
“好小子,酒喝多了话也多了?”万知指着小叫花腰间的酒葫芦,“小小年纪就喝酒。”
“开个玩笑嘛。知道万兄你不近女色,品行端正。”小叫花还是一副欠打的笑。
万知擡手朝他耳边虚虚一扇,“再说我让丛然给你嘴巴来两针,你华姐针线活很厉害的。”
瞧朱华开始装模作样摸针线包,小叫花乖乖讨饶,把酒葫芦举到万知鼻子下边,“商队在装新货物呢,你们不妨也带点儿。酒泉的水本就像酒,酿出来的酒更是独特,清冽又香甜,出了这地界就不再有了。到时候路上走着疲累,抿一点儿,很舒服的。”
这就离了酒泉。继续坐船往下游走,慢慢流到河水分汊的地界,他们走东河过黑城,再到乞颜结了船夫的账,转而往东走旱路。乞颜有水源哺育,是一片绿洲,往东,则走入茫茫戈壁与沙漠。
水准备得再充分,沙漠中也险些不够。一场沙尘暴让商队迷失了方向,小叫花这时候开了那壶酒。沙漠的夜间寒凉,他也不披衣服,站在沙丘上观察了一夜天象,拿竹竿在沙子中写写算算。清晨晕晕乎乎爬上了马,让万知牵着,说了方向,便窝坐着呼呼大睡了。
绿草渐渐将黄沙排挤在西侧,商队走入了盛夏的草原。绿色的地毯之上成片盛开着有名无名的各色小花,可以让队伍里仅有的几个女人毫不吝惜地编各种花环,疲惫的男人受到感染,也纷纷折起花草互相嬉乐。
短暂休息的时候,李思空的目光常常定在朱华身上,那看向从此名正言顺的女儿的目光充满了爱惜。
曲曲绕绕走了两个月,她什麽也不怕,把几个不会武功的女眷照顾得很好,也依然对前方的路途充满好奇。毫无疑问,一路上她从小叫花身上学习了很多,比如之前她去洛阳,晚上从不赶路,白日只敢走大道,现在也会在有星星的夜里辨别方向,还会根据草的稀疏丶动物粪便的干湿丶柴火的馀烬判断游牧人的距离,于是小叫花可以放心地让她和万知二人分头打探,确定接下来的路程。
他们找到了安雨生,数十人的小部族因一位女眷正值生産,停下了转移草场的脚步,安雨生便在帐中助産陪护了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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