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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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第1页)

六点四十。狂风卷挟着漆黑的伞面,傅应呈艰难地攥着伞柄,全身湿透。他把书包换到身前背着,护在怀里。因为不想让钱被淋湿。底下的十字路口,女孩撑着伞站在路边。暴雨遮挡了视线,司机醉眼朦胧,轮胎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急刹,但沉重的车辆还是带着惯性碾了过去。季凡灵扑上去,推开了江柏星。七点。楼底,交替响起两道尖锐的警笛,撕裂了天地间的滂沱雨声。傅应呈的手表响起孤零零的闹铃声,他撑着伞,站在六楼的天台上。底下的一辆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由远及近,闪烁着红蓝交替的明光,急促地闯过红灯,驶过空无一人的路口。明光刺穿昏暗的夜幕,隔着六层楼的高度,照亮少年风雨中晦暗的眼。尖锐的声音离近了又拉远,带来一种说不明白的心悸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被他错过了。七点二十。季凡灵迟到了。女孩是那种,要么不来,要么绝不会迟到的那种人。浑身湿透的少年抿了抿唇,低着眼,沉重的雨水滚下乌黑的睫毛,划过惨白的脸。他下了烂尾楼,撑着伞往家的地方走。七点半。傅应呈在雨里跋涉,寻找着积水中勉强能下脚的地方。经过路口的时候,他看见警车和救护车都停在路边,系着围裙的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男孩,男孩攥着塑料袋嚎啕大哭,嗓音破碎地喊着姐姐,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边盘问一边记录,酒醉的司机靠着车前盖,大着舌头激烈说着什么。模糊的语句碎片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传进他的耳朵:小朋友……你确定看到了对吗?再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我没有喝酒!而且我也没有撞到人!小孩的话能作数么?作不作数不由你说了算!酒驾你还有理了是吧!雨太大了,监控可能要等到明天……是啊人呢?为什么人消失了?不应该啊。会不会是那边……窨井盖没了……下水道好像通向宛江……好可惜……年纪轻轻的,明年就高考了。……傅应呈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从不关心跟他无关的事情。少年顶着风,头也不回地背离命运交错般的十字路口。次日一早,北宛一中高三一班。早上前两节课都是老唐的语文,连堂讲卷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大课间的铃声响起,一拨人直接倒头趴在桌上入睡。傅应呈收完桌面的东西,装作无意地往后看了眼季凡灵的座位。座位还是空的。迟到或是旷课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只有今天的缺席,冥冥之中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傅应呈没有多想,掏出卷子写题。没过一会,走廊上突然爆发出惊叫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讨论:“什么?”“卧槽真的啊!”“昨天还在啊?”“在哪出的事?”“确实是没来。”“听谁说的?”“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过了几分钟,傅应呈的同桌从教室外回到座位,开始统计数学作业没交的人:“陈明辉,宋玉桥,吴岚……ok没了。”傅应呈笔尖顿了下,随口道:“季凡灵呢?”同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动作,压低了声音:“诶,你没听说吗?”傅应呈掀起眼皮,少年的眼黑白分明。同桌欲言又止:“额,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哈。”时间突然被拉慢了。男生的嘴唇开合,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怪异地扭曲起来。“季凡灵昨天晚上出了车祸。”“人可能已经……”“死了。”……没过几天,消息很快就被证实,毕竟死了个人,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新闻上把尸体消失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连ufo都扯出来了,说是那晚的异常雷暴就是一个征兆,毕竟北宛近五十年什么时候下过那么大的雨?老唐不许任何人在班里讨论这件事情,也不许同学在网上乱说话。警方找遍了附近的街道,还在宛江下游打捞了几天,但一无所获。失踪者家属不仅没有寻找的意愿,而且巴不得早点了事,于是很快就宣告当事人因意外事故身亡。季凡灵宣告死亡的第二天。学校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一切都在照常运转。月考成绩出了,排名张贴在班级前面的黑板边上。男生们挤成一团扒在墙上看,争先恐后地夸张起哄:“傅神又是年级第一!”“我靠,七百二,不是人!”“理综297……大胆!谁!谁扣了我们傅神三分!”有人扭头大喊:“傅神!你又是第一!”“傅神根本不想鸟你。”“人家已经无所谓了。”“什么时候让我也体验一下孤独求败的感觉。”上课铃响起,数学王老师胳肢窝夹着卷子走进教室,那群聚在黑板前的男生乌泱泱作鸟兽散。王老师翻开卷子,没有按顺序讲解,而是直奔填空题最后一题。这题上了难度,全年级几乎全军覆没。“有这么难吗?”王老师问。全班集体:“难啊——”王老师痛心疾首:“这题我上周才讲过!我拿到卷子还窃喜,我们班这次绝对遥遥领先,结果呢,题型变了一点,你们就又不会了!”王老师叹息着在过道上踱来踱去:“再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算,现在算!快!”十分钟以后,依然没有人解出来。王老师一连叫了几个同学,全都支支吾吾不出声。他只好转向自己的杀手锏:“来!傅应呈!来讲这道不等式。”少年低着头,攥着笔。过了好几秒,同桌着急地碰了他几下,傅应呈才迟迟站起来。王老师:“说说看,这里怎么从lna和lnb的等式推出含分式的不等式关系。”傅应呈拿起卷子,顿了几秒,慢慢开口:“先对函数求导,等式两边,同除以ab,然后……然后……”然后……原本齐刷刷低着头的班上陆续有人抬头,奇怪地看向傅应呈。卷子在抖动。数字也在抖动。白纸黑字,字母和数字像扭曲的蝌蚪一样缠绕。他甚至不能理解这道题的意思。明明。很简单的。明明对他来说很简单的。数学老师惊讶:“啊?不会你都做错了吧?”他走过来,抽走傅应呈的试卷,扫了眼,笑了:“这不是对的嘛?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怎么,自己做的自己都不记得了?算了算了,坐下来吧,我来讲。”老师的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把他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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