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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伤痛罢了,如今甚至有家难回!一介护国名将竟落得只能于朝廷中同一群不识人间疾苦的文人斡旋,拼舌尖刀枪!他爹究竟求什么?就为了一“忠”字,为了那无人稀罕的情义,竟叫山荆骨肉都低头免遮天!宋诀陵把拳头愈攥愈紧,怨恼之意近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这时几道锐得刺耳的笛声却忽地飘来,扫清了他脑里混乱不清的东西。只是他虽是不想了,却是被吵得头昏脑胀。“这玉笛罢,早不吹,午不吹,偏要晚上吹,可是以为方圆几里就他一户人家么?动听也就罢了,偏还是这般的难听!”宋诀陵虽埋怨那笛声难听,却学着季徯秩攀上了屋顶。末了,笛声停,他望着那边的烛火熄,坐在陶瓦上听了一夜的风声。不过夜长呐,好梦可未必多。蠢蠢欲动的东西从屋子里爬了出来,一路向北,逐渐消隐与夜色之间。终身父“陵、陵儿,跑!跑啊!!莫回头——”女人的呼喊似在近旁,宋诀陵喘着粗气骤然舒开了眼,只是仿若在泥沼里泡了一遭,身子重得似是陷入其中再脱身不得。他缓了会儿,娴熟地抬手抹去额间汗,却倏然觑见外边天色已暗,只得匆忙起身披衣,跑着去寻他师父。月高悬,鸦鸣仨俩声,叫这山风吹得都带上了丝凄凄。他三阶并一阶跑却还是误了时辰,只得在他师父的屋子外头思忖道歉的法子。屋内那唤作霍生的老汉觑着了他的影儿,闷咳一声,骂道:“你来迟不说,好容易到了,又站外头吹狗屁的风?!还不快些进来!”宋诀陵闻言这才挂上笑脸儿推门进去。夜渐深,一老一少在那既闷又热的屋子里头待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被石墩旁的炼剑炉与打剑迸溅出的火星映亮。宋诀陵攥着一把锻好的短刀在手里把玩,总有意无意地瞥他师父几下。霍生本就是直爽的粗人,受不了他徒弟那副有如闺中之秀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又碍于面子不愿先张口,只好烦躁地拧起了眉。铁锤一下又一下爽利地落在剑身,那被烧得红灼的铁不断迸发出刺耳的重响,震得人的五脏六腑都在颤。宋诀陵瞧着霍生花白的须发,几番犹豫过后还是开了口:“徒儿有一事请教。”霍老爹泄了口长气,像是终于解脱,道:“但说无妨。”“徒儿觉着可奇怪——这遍山的隐者怎会甘愿听皇上号令聚于此山之上?”霍生听罢眦笑一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不来这儿又能去哪儿?”霍生攥紧了拳,“皇上啊!一句金言便可使剿匪功臣化作杀人不眨眼的阶下囚!温那画押的像还在大理寺扣着呢!”“书院处处皆是‘忠义’二字,徒儿原以为……”“原以为什么?!以为我们这些隐士还俗来救国么?魏束风那狗皇帝就没想过我们当年归隐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对这烂世已无半分念想!为师、为师,说得倒是好听,不过给我们这些人两条路,要么上山教习弟子,要么将牢底坐穿,面墙等死!选哪可都没有自由这条出路!这山中隐者有谁不是饮恨藏怨!”怨么?!恨么?!再多些、再多些罢!宋诀陵垂下凤眸,压住了心头窃喜,强抑住嘴角笑意,正色道:“皇上如此作为,可为何江、柳师叔仍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竟叫人瞧不出半分埋怨之意?”“哈……闲适么?统统都是狗屁!你别瞧江临言、柳契深两人那样,当年逼他二人上山费了那狗皇帝多少心思!”霍老爹蓦地沉下了声,“你小子铁定不知道罢?当年就是这事儿逼得柳契深不能为其挚友吊唁,害得他心结成疾,大病几月。你若道他对那狗皇帝无半分怨恨,我是信也不信!”霍生手上青筋虬结,恨不得将手里那酒葫芦给碾碎,他停顿须臾又怨愤道:“当年魏束风猜疑满腹,见只畜生都恨不得把它剖开看看有无二心,哪能把人当人看啊?!”烧灼的铁搁在炉上,发出“嗞嗞”的响声。那老的闷了口酒,竟掏心掏肺地翻起家底来:“十九年前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撤了我的职,抄了我家,还要赐我三十大板。我儿子那时还替他在北疆杀敌,我的孙子却只能倚着街喝西北那带着腥气的风!一冬一春过去,他们竟是没活一个!没活一个!!”宋诀陵眸光略变。霍生昔年乃不可多得寒门贵子,他这自阴沟里爬出的乞儿在砍木杀猪的闲当里,一步步钻研出霍家剑法,叫各武门流传千古的剑法黯然失色。后来他中了武状元,匍匐向前,终爬上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十九年前,他无辜被卷入夺嫡之争,被巍弘帝摘了腰牌,最后贬作罪臣,受了黥刑。宋诀陵不吭一声,锋锐凤眸直勾勾地盯着那近乎发起狂来的老人。只是那宋诀陵面上虽是无澜平静,心里头却乐得近乎疯魔。——这世上原竟不愁恨那狗皇帝之人!扭曲的乐意冲破他朽烂的脏腑,牵着粘稠的血丝糊在他化不淡的仇恨上头,愈来愈浓,愈来愈恨。他正乐着,却见霍生一寸寸褪去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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