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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明白自个儿铁定躲不过那该死的宴席,但能躲一时算一时,说不准游灯耗空了燕绥淮气力,他便不会……不会……不会什么呢?他徐云承凭什么自作多情觉着燕绥淮还对往事耿耿于怀呢?物是人非,他这小官怎配被那北疆赫赫有名的燕将军牵挂?徐云承垂下眸子,不再吭声。灯会如期而至。今夜玉盘明,星子却稀疏。自天宫向下张望,原是那满天星,皆变作了地上花灯。人流如潮,纵然面具遮了人间百容,也难藏灌满真心的笑意随风荡。红烛被各色琉璃灯罩一笼,登时变得斑驳陆离。徐云承垂眸行于侧畔,叫那些缤纷驱散了身上不改的寒色。徐云承今儿难得用发带束了发,乌发如云,洋洋洒洒地泼下来遮去了他背上那漂亮的琵琶骨。他着一身单色玄衣,那衣裳同夜行衣的差距不过是在袖边绣了几道浅淡银云纹。寻常可见的廉价布匹搭上并不出彩的剪裁,那件衣裳素朴得可谓毫无可称赞之处,然而当那布料被徐云承那修长挺拔的身躯抻得平整时,瞧来竟亦是别具风味。徐云承本意没于黑夜之中,谁料那身衣裳不比往日袍子那般宽松,只毫不吝啬地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细细勾勒,再加上他举止斯文,惹得不少过路娘子频回首,可惜他面上戴着那么个劳什子遮脸,叫人啥也看不见。诸人不得窥美物,唯有摇着脑袋叹惋连连。徐云承在那街上游游走走,末了停在一制簪的铺子前。他细细挑了个精雕细刻的青玉簪,打算寻个日子托人捎给远在京城的徐意清。“许久未归,她又喜于信中搪塞我,不知过得是否当真称心如意……”徐云承付完铜钱,挪步正打算走,哪知恰好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笑着闹着,正朝他这方向行来。位于人群正中的那男子身量似要与天争高,只是那般的长身却并不单薄,纵然如今掩面不露,在人群中亦是极为出挑。那人同徐云承一般着玄衣,又因面具形色相似,仿若正穿戴着相配的一套似的。他将秀发半扎半散,通身打扮讲究异常,只还用面具藏住了一张青山似的眉眼。徐云承回过神时,那人已更挨近了些。许是因着性子无拘,张口从不避他人,他二人之间虽还余好些步,徐云承却已能闻其嗓音。或许他真真就是话本子常说的那般公子,嗓音虽是低沉如深潭,笑声却是毫不遮掩的朗然,真好似将古人那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1】”给摹了出来。——那是燕绥淮。用不着闻声瞧面,光看其迈步,徐云承便知那是燕绥淮不假。徐云承知道自个儿该走了。纵有面具遮掩着自己的颜容,可单单叫燕绥淮撇面那么一瞟,他便觉得自己赤身裸|体,无处遁逃。心里升腾起的那股子不安硬生生压低了他的头,徐云承扶了扶面具,只垂着脑袋疾行自燕绥淮身侧穿过。擦身而过的刹那,入鼻的乃燕一身轻浮酒气,燕绥淮身上再无旧时那般厚重清幽的沉香味。他抿了抿唇,像是不甘——习惯这东西,燕绥淮能改,他不能,再想也不能。香么,他用习惯了,便觉得其他香料闻来皆不适,以至于至今仍用着旧时他与燕绥淮共同调配之香。那香将他这人和屋子早早都给腌入了味儿,只消推开他屋门或是贴肤而嗅,总免不得捕着段段冷香。但今儿为免各式麻烦,他临时换了种俗香盖身,如若不将鼻尖凑在衣上细嗅,便不会觉察端倪。徐云承正怔愣,那燕绥淮却倏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了步子。本就不合礼节的举止已叫徐云承颇为讶异,谁知那布满厚茧的长指还放肆地掀了他的衣袖,径直探进其中摩挲他的肌肤。徐云承不做思索,只赫然把燕绥淮的手甩了开来,仿若缠上他的是什么索命幽魂。徐云承自知如此举动极为失礼,佯装着只是应激之举拱手朝燕绥淮做了个揖。燕绥淮垂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您身上的气味真是同鄙人一位故人像极。”徐云承已沾了满身平州人惯用的俗香,清楚燕绥淮此番就是无事找茬,可令他诧异的是——燕绥淮本不是那般喜好同陌路人打交道的,怎独他徐云承恰好倒霉,撞上了这人改性?徐云承没搭腔,只把脑袋晃了晃以示并不介怀,只抬脚便要走。“啧!鄙人难遇这般珠玉,怎么您话都没张嘴说上一句便要走?”燕绥淮伸手将他拦住,“好歹相逢一场,不认识认识?”燕绥淮身边绕着的那些个人,只是笑着抱臂瞧,没有半分要拦着燕绥淮耍疯的意思,片晌就不约而同地相互拉扯着走了。这地儿留了他二人,徐云承倒是很从容。他不慌不忙地自袖袋当中取出玉簪子,冲燕绥淮比手势说自个儿正忙着寻人,需得先行告辞。然他比完手势并不待燕绥淮回应,一甩袖,便要学着适才那些个人大步离开。燕绥淮眸色陡然一冷。“徐——云——承!你胆敢再走一步试试?!”徐云承身子蓦地一僵,确信那燕绥淮已认出人后便更不作掩饰地要逃。他并不好奇燕绥淮是如何认出自个儿来的,虽自认处境窘迫,倒一点儿不含糊地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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