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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楼问津忽然一步走上前,从她身后低下头来,在她耳朵上飞速地亲了一下,“餐桌上有咖椰面包和拉茶,早餐你记得吃。我走了,梁小姐。”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迅速退开,朝着门口走去。梁稚气急:“你快滚!”梁稚拧开浴室门把手,走了进去,面红耳赤地地待了一会儿,听见公寓门关上了,这才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洗漱完毕走出来,上午九点的室内,亮亮堂堂,阳光从窗户里投进来,照着窗边的一盆孤寂的虎尾兰。梁稚去餐桌旁坐下,打开牛皮纸袋,拿出咖椰面包。不知是他自己去买的,还是叫宝星送来的,拿在手里,还有余温。她咬上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发呆,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耳廓。玻璃门外有扑簌的光影晃动,她回神往外瞧去,那晒台上晾着不知何时清洗的,楼问津的长裤与衬衫,外头起了风,衬衫招摆,像一面发光的旗帜。周一,梁稚照旧上班,午餐在食阁碰见了顾隽生。她想起楼问津说的那番话,固然人心都是孤岛,但以她这一段时间同顾隽生相处的感受而言,她并不完全相信楼问津调查的事实就是真相。好在她与顾隽生并无利益关涉,也轮不到她去做道德审判,保持基本往来足矣。倘若未来顾隽生有冒犯她的地方,再做切割即可。梁稚得空去了一趟王宅,取回了翡翠项链,与沈惟茵约定周三当面交还——沈惟慈重感冒,这几天沈惟茵滞留在了狮城,亲自照顾。周三下班以后,梁稚便去往莱佛士坊赴约。晚餐结束,两人尚未聊得尽兴,梁稚便邀沈惟茵去自己公寓再坐一坐。公寓餐桌花瓶里插着梁稚周一买回来的桔梗花,忙起来忘了换水,花有些蔫了。沈惟茵心软,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同梁稚打声招呼,便抱着花瓶去往厨房,帮忙换水。“阿九,这样小的公寓,你住得习惯吗?”流水声里,传来沈惟茵的声音。“和我一些同事相比,这已经算得上是豪宅了。”“那时候维恩还跟我说,他觉得你应该受不了上班的苦,我说未必。你现在虽然进项不多,但到底已能靠自己糊口……我真羡慕。”“茵姐姐,你也可以考虑出来找个工作。”沈惟茵将花束重新投入花瓶之中,声音低下去:“我父亲不让,婆家也不让。”“可是你不都已经跟屈显辉分居了吗。”“他不过是说,让我先回家散散心,是默认了我一定会回去的。而且,沈家产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么可能真正允许我跟他离婚。我这样的身份,出来找工作,自然会有人议论,会说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有本事。”沈惟茵大了梁稚八岁,但投契一事从来无关年龄,沈惟茵未出阁之前,梁稚常常去她那里消磨辰光,梁小姐一个见了书本就头疼的人,也就只有跟着沈惟茵,能老老实实坐一下午,啃一些佶屈聱牙的大部头。那时沈惟茵的书房里,常年弥散着她亲手调制的花草茶的香气。那也是梁稚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梁稚说:“换成是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沈惟茵没说什么,脸上笑容有些惨淡,旋即将花瓶抱回了餐桌。梁稚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点香薰蜡烛,茶几上摆了一瓶酒,两只酒杯。沈惟茵在蒲团上坐下,梁稚拆掉酒瓶包装,拔出软木塞,将两只玻璃酒杯斟到半满,解释道:“是一位酒厂老板送的玫瑰酒,也不知好不好喝,正好我们一起尝一尝。”梁家做的便是洋酒生意,梁稚过往随父亲尝过不少好酒,这玫瑰酒一入口,便让她眼睛一亮。大抵是专为女士调制,毫无辛辣感,入口绵软又有回甘。沈惟茵也说:“好喝。”梁稚拿起酒瓶,看瓶身上贴的标签。酒厂位于太平市,离庇城不远,假如从亚罗士打市的机场过去,应当只要两小时不到。“阿九?发什么呆呢?”梁稚回神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事”。沈惟茵打量着她,“你现在……和楼问津还好吗?”沈惟茵和沈惟慈一样,都有一副菩萨心肠,分明自己过得也不怎样如意,可看到别人难过,仍然随时准备伸手搭救。梁稚端上酒杯抿了一口,极难启齿,“我和他……”“他欺负你了吗?”“他没有欺负我。”梁稚忙说。可详细情况,她又如何说得出口呢?梁稚把目光垂下去,“……茵姐姐,我觉得我很不孝。”沈惟茵看着她,目光有种的了然,“……他们男人的世界,恩怨情仇,金戈铁马,热闹得不得了,女人何必去争当主角?阿九,说到底,那只是你父亲与楼问津的恩怨,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若你左右都是不开心,何必不自私一点。”“……我做不到。”“那么痛苦的只有你自己。”梁稚无法反驳。沈惟茵低下头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阿九,你知道吗,当年我将要嫁到吉隆坡的前一晚,有个人打算放弃学业带我走。他说,我嫁给屈显辉固然能够荣华富贵,可这辈子都不会幸福。而假如我跟他走,他虽然不能一开始就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全力以赴……我这些年,时常在想,假如我当时真的跟他走了,去了一个沈家和屈家都绝对找不到的陌生国家,更名改姓……现在,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他那时甚至连机票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落地后的计划,也做得一清二楚,只要我点头,只要我点头……”沈惟茵笑意涩然,“但我没那个勇气,我连机票的目的地在哪里都不敢看。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更不晓得,及时行乐是什么滋味。”梁稚听得诧异极了,她从来不知道,那样静婉驯和的沈惟茵,还有这样一桩往事。“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知道你的近况吗?”沈惟茵却不作声了。酒杯空了,她提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梁稚忙说:“这个酒只是适口,度数并不低。茵姐姐你酒量浅,还是少喝一点。”沈惟茵恍若未闻,一杯饮尽,又倒了一杯,“……我这一生,连醉都未曾醉过。”梁稚便不再劝阻了。她心里有太多的苦闷,也许醉一回也没什么坏处。几杯酒过后,沈惟茵在茶几上趴了下来。梁稚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紧跟着把电话打到沈惟慈的公寓去。她放低声音,怕吵到沈惟茵:“维恩,茵姐姐在我这里喝醉了,今晚就让她住在我这里吧。”“我过来接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知道,阿九。只是她最近失眠严重,每天都在定量服用安眠药,喝了酒也许会有不良反应,我把她接回来照看,会放心一些。”“……茵姐姐没跟我说过,抱歉,我应当阻止她。”“没关系。我马上过来,麻烦你先帮忙照看。”半小时左右,沈惟慈抵达公寓。梁稚将他迎进屋,“你感冒没事了吗?”“没事了。”沈惟慈走到茶几旁,蹲下身,把沈惟茵面颊上的头发拂开,定神瞧了瞧,片刻,手臂自她腋下绕过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梁稚把沈惟茵的鞋子和提包拿过来,递给了沈惟慈,特意关照他把提包看好,里面有一串价值连城的项链。沈惟慈点点头:“我先带阿姐回去休息了,阿九,你也早些休息。”“好。”梁稚将两人送到了电梯口再行折返。沈惟慈把沈惟茵抱下楼,放在了副驾上——怕放在后座,万一她呕吐堵塞呼吸道,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处理。安全带扣好以后,沈惟慈退开,正要关车门,忽听沈惟茵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他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在说:“……阿慈……”沈惟慈一怔。这个称呼,很多年没有听过了,因为他初中时觉得“阿慈”听来太女气,强硬让所有人都改称英文名“维恩”。唯独沈惟茵,忍不住逗他,继续“阿慈阿慈”叫个不停;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就不再叫她“阿姐”,而叫她“阿茵”,长辈斥他没大没小,他也不改。他想她一定是醉得不轻,才突然间又叫上了这旧称。“阿慈……”“……嗯。”沈惟慈深深呼吸。“……目的地是哪里?”沈惟慈不解:“什么目的地?”没再听见回答,沈惟慈叹了口气,退后,把车门关上了。室内恢复安静。香薰蜡烛燃去了三分之一,空气里一股茉莉的香气。很多人不爱这味道,觉得香得太过直白,缺少含蓄的余韵,梁稚却十分喜欢。这味道很还原,闭上眼睛,仿佛真能看见清晨沾着露水的茉莉花丛。梁稚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提起酒瓶,给自己倒满。自斟自酌到第三杯,她脚步几分虚浮地支起身体,把沙发一旁的电话机拿了过来,坐下以后,抱在怀里,提起听筒夹在肩膀与脑袋间,开始拨号。还剩最后一个数字,她手指在那按键上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她叹口气,放回听筒。正要起身,电话忽像个定时炸弹一般在怀里响起来。梁稚吓了一跳,赶紧提起听筒。“阿九。睡了吗?”梁稚万万没想到是楼问津,像是一下被钉住了,“……没。有什么事?”那头默了数秒,才说:“今天回庇城,顺道去了一趟梁宅,兰姨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是找我有什么事吗?”“……不知道,大约是你许久未回家,所以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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