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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依旧兵荒马乱,晚至的春意也一道受了战火侵扰,沾了泥的桃花没人多看几眼,被江褚寒从战地归来捎到了西河。
那日军医看过了卫衔雪的伤势,还是只能将他送到西河,好在援兵到了,攻下曲州已经只是早晚,江褚寒跟着退到西河,来往的军报都是他连夜让人送着看的。
可卫衔雪已经昏迷五日了。
从那一日江褚寒将卫衔雪从城楼带回去,他就一直没有再醒过,江褚寒之后追问才知道,卫衔雪身上的伤都是如何来的,他此前就因为割脉放血没有养好,几乎伤了根本,这回又……流了这么多血,仿佛已经是半条命踏进了鬼门关。
西河的大夫请来看了很多,那些大夫都认识卫衔雪,一个个惶恐地看了,可没有一个脸色好得起来,从被送到西河那天起,卫衔雪当日夜里就来势汹汹地烧了一把,整个人烫得如同火烧,给他喂什么药都灌不进去,江褚寒急得喂药的手都在颤抖。
卫衔雪几日几夜没醒,江褚寒几乎几天几夜都守在他床边。
夜色已深,江褚寒一只手轻轻用掌心抚过卫衔雪皱起的眉眼,另一只手抓着那个卫衔雪送给他的口哨,绳结上的珠子被江褚寒盘得太久了,原本就打磨干净的珠子更亮了几分,江褚寒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两声。
那声音像是平静夜色里散出的涟漪,江褚寒放下来喊了声卫衔雪的名字,“我吹得这么难听,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吹得让所有人都睡不着。”
可卫衔雪还是闭着双眼,像是并不安稳地沉沉睡着。
江褚寒又不舍得吹了,像怕惊扰了卫衔雪,他把那珠子放在卫衔雪的枕边,忍不住自己轻声说:“你家那个护卫说在你们祈族朱绳意在求娶,小混蛋,还没成亲就想让我守活寡。”
“骗我一次两次都不够,不是说把我留在你身边吗?还要送我走……”江褚寒想到上一回醒过来,他才刚迷惘无知地以为自己对卫衔雪做了什么,满心的心疼和悔过还没落下来,就看见卫衔雪端着一碗汤药递到他面前,那一刻卫衔雪让他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从西河离开的路上他才慢慢想起一切的真相,当年他离开京城,半路就遇到了刺杀,那一箭没马上要了他的性命,可与杀他也差别不大了,也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地活过了几个月。
那些血海深仇江褚寒并不知道找谁来报,如今朝中的余丞秋已经死了,他前往军营,是想找两军对垒将刀架在卫衔雪脖子上的卫临止寻仇,他要把从前败在战前的羞辱拿回来。
可忽然塞进来的记忆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卫衔雪,哪怕不是他心甘情愿,那箭也是他亲手射的,他受了伤识人不清,逞能地来到战前,他无知地错杀了——那也是他亲手所为,他还让卫衔雪一个人揣着痛苦和仇恨纠结了那么久。
他甚至是在手刃之前原谅了自己的过往。
所以他想赢下那一场仗来见卫衔雪,可他没有赢下来,也依然来迟了。
人生错过好像就在一瞬,倘若卫衔雪真的醒不过来,江褚寒此生也……
他垂下头,轻轻拨开了卫衔雪鬓角的头发,他缠绵又小心地在卫衔雪侧脸上亲了一下,他不想把那个字安在卫衔雪身上。
江褚寒拉起卫衔雪的手,轻轻用小指勾了一下卫衔雪的小指,“阿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苦难了。”
*
第二日西河就攻下来了,江褚寒去了一趟前线,回来故意满心欢喜地将事情或给卫衔雪听,他说阿姐的伤势也好多了,西秦没了生人打仗不行,靠着些邪门歪道,梁军迟早端了他们老巢。
还有……还有的话说出来有些肉麻,江褚寒放在心里悄悄说了,只敢抓着卫衔雪手掌揉了又揉,贴在他的脸上小心地亲上一口。
可他亲完了,周遭安静得可怕,西河听不到战火的声音,屋外连鸟鸣也没有,卫衔雪的呼吸声浅得难以察觉,他好像江褚寒稍不注意,就会从指缝流走的泥沙。
江褚寒声音发沉,“阿雪,你快醒吧……我真的,真的……”
江世子也想不出自己有如此心急如焚与难以启齿的一天,可他盯着卫衔雪的眉眼,他突然说:“你……”
“你,你别哭……”
卫衔雪眼睛还阖着,眼角却忽然滑下一滴眼泪来,那滴眼泪滑进发缝,江褚寒手忙脚乱似地去擦了一下。
可他一下又怔住了,“阿雪,你是……醒了吗?”
空气里寂寂无声。
江褚寒的心重新沉落下来,他垂下眼,这一刻好像更难过了,但他不知呆愣了多久,他抓着卫衔雪的那只手忽然触到点微弱的动静,那些微的力气仿佛四两拨千斤,江褚寒宽大的手掌顿时就僵硬了一下。
卫衔雪的手指动了。
江褚寒的心像被他猛地一攥,他喉间忽然就哽咽了一下,“阿雪……”
这些年江褚寒已经再没有掉过什么眼泪了,可卫衔雪轻易就能挑拨他的心绪,他害怕又小心地盯着卫衔雪的手指,希望堆到一处,他颤动着目光挪过去看卫衔雪的眼睛。
卫衔雪满眼通红地望着他——方才醒来的卫衔雪仿佛有些迷茫,可灌满了眼泪的眼睛才一睁开,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往两边流下去,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轻轻喊了一个“江……”
“你,你别说话了……”江褚寒慌乱地用手指去擦眼泪,他捧着卫衔雪的脸,终于泄气一样地重声说了出来:“你吓死我了卫衔雪……”
可卫衔雪的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着,仿佛是梦里太过锥心刺骨,他和着江褚寒的病痛与悔恨一道醒过来,反应了许久才认出面前的江褚寒还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
卫衔雪几乎失声痛哭起来,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可人不自觉地想要蜷起来,整个人在被子里缩了一下,只痛得自己颤抖了一下,他哭得隐隐呜咽。
江褚寒才被战甲铸就的心就这么碎了一次,他慌张地捂了捂卫衔雪的眼睛,整个人都倾下身几乎趴到了他的枕边,江褚寒“阿雪阿雪”地喊着,像是轻轻去哄他,“你别哭了,我在……我在这里。”
江褚寒心里骂了一句,他怎么能这么没用地想和他一起哭。
卫衔雪哪怕入狱的时候也没这么哭过。
卫衔雪醒了,江褚寒心里才放下了些许,他把卫衔雪哄着擦掉了眼泪,柔软地小心地又亲了下他的唇,然后才不舍地去叫大夫了。
西河的大夫听说卫衔雪醒了,赶忙就跑过来了,世间真心大多是真心换的,那大夫一个劲儿地说着“上天保佑”,甚至在外边给卫衔雪磕了个头。
卫衔雪以前当质子的时候,真心盼他好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可如今西河满城很快都传遍了四殿下醒来的消息,居然人人都在欢喜。
这日夜里,江褚寒坐在床边替卫衔雪喂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外面忽然“砰”地响了一声,随即一点流光溢彩的影子照进了屋里。
卫衔雪才张了张嘴,江褚寒很快望了一眼,他温柔地说:“想去看看吗?”
“西河的百姓知道你醒了,今日又攻下了曲州,今夜放了场烟花,是为你放的。”江褚寒又喂了一口,“我抱你出去看看。”
卫衔雪眼里木然地怔了一下,这些年来的不曾拥有让卫衔雪有些小心翼翼的配得感,他会指着自己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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