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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慎穿着粗布衣服,脚踩葛鞋,淳朴得像刚给地主赶过一天牛车,从头到尾都跟那张脸格格不入,他自己也明白,所以横七竖八抹了几道灰,乔柯仿佛都没有看见,把这块掸一掸就掉渣的土疙瘩死死扣在怀里。裴慎又惊又怒,挣扎道:“……你骗我!”
乔柯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灰土揩掉,看起来耐心极了,但倘若裴慎的头偏过去半分,他便会用随时准备发力的指尖顶在他的太阳穴上,道:“我哪里骗你?”
裴慎道:“你寻死觅活都是假的,就为了引我上鈎,你真是个疯子!”
乔柯道:“我疯不疯丶病不病,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麽关系?”
裴慎道:“我只不过想救你报恩,从此两清,但你根本不配!”
乔柯的手指正抵在裴慎後脑,闻听此言,瞬间将他发顶唯一的木簪子抽出折断,扔在一旁,揪住粗布衣领将裴慎拽起来,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布料太便宜,半路就“哧啦”一声裂成两半,如同枯谢的叶子垂落,露出当中一片雪白。裴慎立刻去够尸骸手边的佩剑,但乔柯拦腰将人一提。
门窗都是木制的,裴慎再怎麽被封住内力也是快六尺高的汉子,很容易就能破开,可他还没在里屋站稳,就看见一叠铁链赫然摆在床边,乔柯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按着他的手腕飞快一扣。
链子又重又冰,锁得人汗毛倒竖。裴慎一颗心比迎风踏雪赶来时还冷,擡起两只手掌,左看丶右看,再看看乔柯。
他听了十几年传闻的江湖骄子,四百多个日夜里嘘寒问暖的恩人,几天不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乔柯道:“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一定要看到我变成你害怕的样子才满意吗?”
裴慎问道:“奸淫我的人是谁,打晕我的人是谁?我师门那样大的冤情,你却连信都不信我……”
“那你信过我没有?”乔柯道:“水到渠成叫奸淫,担忧叫强迫,你从来不肯信我为你好,信我是一片真心!”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与乔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朝自己动怒,怕与不怕,裴慎早已抛诸脑後,更加怒不可遏地抓起锁链,在他面前哗哗摇晃:“这是你的真心,这是为我好?!我宁愿被赵殷一剑杀了,也不想在这里受辱!”
乔柯气血上涌,道:“你……!“
说罢,胸口又是一震,一股铁锈味猛地涌上舌根,从嘴角洇了下去,乔柯迟疑地摸了摸,连自己也愣住了。
邓宁说过,掌门师兄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又出生在药材世家,一向身体极好,那天在尸骸面前口鼻出血,谁也说不准究竟是真是假。上山之前,裴慎以为是真,戴上枷锁之後,又以为是假。
可是,什麽人才会不惜自损经脉,连做两场这样伤身的戏,又是什麽花招,能让内力尽失的裴慎都感到乔柯的内力震荡?
定下结论之前,裴慎的身体已经擅自行动,上去扶住乔柯,後者将嘴角擦得干干净净,抓住裴慎的手,朝旁边一撇,躲开了他。
裴慎接着他的话问:“我怎麽?”
乔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捂胸口,垂眸看着裴慎,道:“你跟我……没什麽好谈的。”
话这样说,其实他只是身体撑到了极限,不得不去睡下,裴慎则彻夜难眠,将铁链上的二十七个环数了几十次,起先他将这东西当作邓宁编的小辫子,逗自己笑了一下,随後越数越重,越数越冷,说不清绝望还是伤心,乔柯一醒,他就又试着和他辩个清楚,但乔柯比前一晚还要冷漠,什麽话也没说。于霦云已经出关了,例行要查一查他这个代掌门的功绩,群首会开了几次,谈的什麽,山底下有哪些案子,结了没结,都要问个明白,乔柯午前在书房整理,午後便带着几卷文书去正厅等候,穿过会仙台时,一眼望见集议堂大门紧闭,几十名玉墀子弟乌压压守在门外,由于无法进去,围成了一个大圈。
看到乔柯走来,那大圈沉默地从中点展开,正中草席上陈放的白骨,无论怎麽看,都是清早还在乔柯屋里丶被误认为裴慎的那一具。
几十名子弟怯怯地看向乔柯,又为他把通往集议堂的路让开,其中并没有于沛诚和邓宁的身影。
春光渐辣,洒在头顶有几分毒热,令人不由皱起眉来,紧缩瞳孔,看集议堂一丈高的木门吱吱哟哟开向两侧。一寸一寸,于霦云的身影自正中亮照起来,代掌门上任已近半年,有了他的首肯,乔柯便是玉墀派名正言顺的掌门了。
石板地上,一个双手被锁的年轻人跪在于霦云面前,偏头看向乔柯的眼睛,随着他走近,一字一句地说:“……不错,乔柯窝藏江湖要犯,插手江湖恩怨,并且奸淫于我,公私不分,善恶不辨,我认为他……不配担任贵派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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