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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山路被冲刷到发亮,大小不一的水洼中交替映照出裴慎的身影。乔凯风长大了,他抱孩子的姿势已经远没有乔柯熟练,有些紧张地盯着路,时不时瞄一眼。
乔凯风乖乖抱着他,问什麽答什麽,每一句都脆生生的,像一颗扒在他肩头茁壮成长的小青瓜。
“凯风,你认字没有?”
“认了。”
“习武没有?”
“学了!”
乔凯风跳下去,鞋底瞬间染黑。扎马步之前,他有模有样地“哼哈”一声,然後开始用小小的胳膊和腿比划:“这,是摆金辔,这是,揽金尊,这是垂玉觥丶挑银须丶系银灯……”
裴慎双目放光,蹲下来不停拍手,笑容如雨後晴空般灿烂:“厉害厉害。你还会什麽?”
乔凯风道:“我会写我的名字!”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笔墨,就准备用手指在泥地上画,裴慎揪住他,取下发簪递过去。他的长发散开後将伤疤挡去一半,也遮掩了眼神中的五味杂陈,唯馀亲昵,像他和婴儿凯风相处时的神情。乔凯风显然对人生最初的两个月没有记忆,但也愣愣看了半晌,道:“可是,你的簪子就脏了。”
裴慎笑道:“送给你。写吧。”
字很稚嫩,但隐隐有乔柯工稳典雅之风,裴慎道:“那,你会不会写爹爹的名字?”
乔凯风乖乖照做了,开始缠着裴慎问他的名字,也要写到父子两个旁边。裴慎包住他的手磨磨蹭蹭写完了,左看右看,总觉得像一家三口并肩站在那里,不由道:“你爹……有没有喜欢的姨母?”
乔凯风道:“什麽是‘喜欢’?”
裴慎道:“就是非她不可。”
乔凯风道:“没有那样的姨母。”
他转过身,在裴慎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直接用衣服将簪子擦干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帕子,装好,小心翼翼收回怀里,突然道:“娘。”
裴慎正专心致志地观察他,下意识道:“什麽?”
乔凯风信心大减,嗫嚅道:“娘……”
终于理解他说了什麽之後,裴慎在数十次呼吸之间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有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乔柯还不够,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个,父子齐上阵,裴慎简直像被过去两天两夜的雷一口气劈了个通透,道:“你……你……”
乔凯风就这样继续看着他,用那双几乎和乔柯一模一样的眼睛把他钉在原地:“爹说,我长大了,来给娘看看。但是娘还有事情要忙,让我走的时候,我就要回去。”
说完了乔柯交代的话,他立刻将嘴唇死死咬住。但是,撇下去的嘴角出卖了他,压得小小下巴皱成一片,快要哭了。
裴慎重新蹲下来,叹息着把他拉到怀里:“你是不是还想说什麽?”
乔凯风已经委屈得完全梗住,一边抽泣,一边趴在他肩头含糊不清地提问,奇怪的是,裴慎每个字都听得懂。
“——你真的是我娘吗?”
“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定不是乔柯教的。乔凯风像他,没有那麽懂事,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他哭的时候不像别家孩子双手一摊,脖子一仰,哇哇喊个痛快,而是憋着一股劲,在裴慎肩膀上温热而小声地啜泣,讨他可怜。
这是跟爹学的。
“对不起,”裴慎道:“对不起,对不起,凯风,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好好听爹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乔凯风的脸,许久,搂着他指向乔柯藏身的落石:“凯风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乔凯风用袖子擦眼泪,一边道:“能。”
“那麽,你试一试从这里走回爹身边,不许摔倒,不要回头。”
潮湿天地间,乔凯风逐渐变回一个模糊的斑点,在远方的落石背後,他会找到世界上最温暖安全的归处。随着斑点蹒跚远去,消失,裴慎也调转方向,独面着天地苍穹,冲入幽邃的千山万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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