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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冷汗爬上游跃的背。他站在光晕折射的镜面墙前,看见每一个棱角碎片里自己破碎的脸,他那麽像李梦真,一举一动又那麽不像李梦真。
是啊,有谁不会看出来呢?任谁都不会辨认不出自己的亲人。朝夕相处的看见,听见,触摸和气息,以及血脉之间不可言的呼应,都让亲人之间形成一套独立的认知系统,但凡这系统中的某个部件出现异常,认知就会响起警报。
这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演戏。游跃心道。
不。他接着否认自己的想法。如果这个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的,那麽或许一开始他被接进这个家,就是为了延续李梦真的“身份作用”,而非延续李梦真本人。
他要顶着李梦真的名字成为李梦真的模样,训练丶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李家幺子”,发挥这个身份的宝贵价值,为李家换来利益。
这种事连李梦真本人都做不到。
因为不会有人让他去做的。
“喂。”张钦植见他的面色苍白,出声叫他:“你怎麽了?”
游跃从无缰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我没事。”
张钦植那表情似有些不爽,又夹杂一丝恼火和难以啓齿:“......一听说要和我联姻,你这是都要吓晕过去了?”
游跃愣了一会儿,接着竟然很浅地笑了一下。
“不,小植。你是很好丶特别好的人。”游跃的表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模样:“如果不是这场阴差阳错,我一生都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的张钦植瞪了游跃几秒,他脸上冷漠的表情褪去,耳朵冒出可疑的红色。他尴尬地一清嗓子:“你......以後还长着呢,一辈子怎麽过,现在怎麽会知道?”
游跃笑笑,仿佛刚才也只是随口一句,无伤大雅。他沉默下去,将视线从镜面墙上无数个棱角里自己的脸中收回。
是,他的一辈子要怎麽过?从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原本只是最底层衆生中一只茫然四顾的蚂蚁,觅食,从衆地行进,劳作,然後不知所谓地死去。
李云济回到宴会厅,何连复正在不远处等他。
“云济,我有一个疑问。”何连复避开人群,低声问:“难道当初你问我那孩子是否有生育能力,就是在考虑让他联姻的事情?”
李云济不置可否。何连复见状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好友:“......他看起来非常伤心和害怕,我想你也看出来了。”
李云济说:“他或许有点伤心,但算不上害怕。”
“云济,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个孩子,你这样做与把他当作工具又有什麽区别?”何连复极少对好友的决定发表不同意见,但这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做是想把他未来的价值也榨取干净吗?”
李云济略皱起眉,有些不悦:“这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联姻,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你的掌控之内。”何连复提醒好友:“而且,他可不是‘有点伤心’。他是个没有依靠的可怜孩子,你这样做只会带走他仅剩的一点安全感。”
李云济没有言语。那双含着点泪光又绝对不会落下泪水的眼睛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他伤心愤怒措手不及,却没有惧意,他只是看似在颤抖,却并不是一朵脆弱易落的花。
这个少年应该如何被对待才最合适?当李云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感到棘手了。
他竟然至今都没有找出一个最好的方式来对待游跃。
游跃在寿宴结束前离开了。司机送游跃回了夏园,夜已深,游跃洗过澡,把自己关进大书房看书。过了不知多久才迟钝地感到一点冷。
山中的夜时而有凉意,游跃起身过去关窗,收回手时没留神,差点碰倒桌上的花瓶。
他扶住花瓶,玻璃瓶中的蔷薇颤了颤。花是几天前剪下的,到现在已显露颓败迹象。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李云济的声音:“游跃?”
游跃关上了窗。李云济开门进来,仍穿着参加宴席的正装,看起来是宴席一结束就来了夏园。
此时的游跃在面对李云济的时候,没有在想他为什麽这麽晚还要来夏园找他,也没有在想今晚宴席上的那场演奏丶那场欢声笑语的婚约之事。
他的情绪已趋近于平和。到如今,他已经能更快地让自己接受所有现实,而不是一味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李云济来到他的面前。
“我们今晚的对话应该还没有结束。”李云济喝了些酒,但他面色如常平静。他总能如此。
游跃的手垂在身侧,有些无力地抓了一把空气。他松开手。好像有一口气从积压的沉闷胸口释放而出,令他的思路反而拨开迷雾清楚了些许。
接着,他也如李云济一般平静地开口:“我认为,这场婚约超出了协议中规定的有关于我的责任范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提出另外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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