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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女,不,年轻女人再次被关了起来,这次是在厢房。
她绝食抗争,不吃不喝,宁愿去死,可她的身体却还是渐渐好了起来,诡异得令她惊悸战栗。
她的妹妹来看她,说自己在大学里谈了恋爱,毕业就会结婚,对象信仰福禄天君,不信多子菩萨,等结婚了,他们不住欢喜沟,住到县城去,住到市里去,总之,到时候小日子过起来,家里也管不到那么多,要想让她不顾危险冲击十胎嬷嬷,也得看她爱人答不答应。
“姐,”妹妹说,“我们都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的,只能尽可能地在规则内过好自己的人生。”
年轻女人望着妹妹,最后问她:“姐要是还想跑,你还会帮姐吗?”
妹妹同她对视,良久,轻轻地笑了:“会。我们是姐妹。姐能在离开后还计划回来带我走,我也能再一次答应姐,帮姐离开。”
“姐,我希望你过得好。”
年轻女人双眼不动,泪却落了满脸。
晚点儿,母亲也来了,她坐在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低低地说:“秀兰,你离开了,又回来了,折腾这么一趟,还没想明白吗?你真的还觉得自己该恨的是多子菩萨吗?”
“没有了这个菩萨,总还会有下一个菩萨。不是世界因神而建,而是神因世界而生。”
母亲留下了该留下的话,又叹息着离开了。
年轻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小屋内,望着外面渐渐熄灭的天光,终于颤着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她取出了黎渐川接连多次按下欲望未曾吃掉的肉饼,从中选了一张,一边无声地嚎哭着,一边张大了嘴,一口一口将它吃了下去。
黎渐川想阻止,却完全不能。
因为自从年轻女人回了欢喜沟后,他便被自己的身体排斥了出来,只能以意识漂浮在外,成为了彻底的旁观者。
没过多久,张家逆种改邪归正的消息便传遍了欢喜沟。
只是逆种到底还是逆种,仍不愿皈依多子菩萨,而是选择拜了福禄天君。
“现在多少恶劣风气都与福禄天君脱不开关系,我也不喜欢祂,但总比多子菩萨好上太多。”这是别人问起时,年轻女人的说法,依旧桀骜不驯,显得好像连神明都要低她一头,供她挑捡。
她正是议亲的年纪,这做派引得太多人不喜,婚事也艰难。
但也有人恰好就喜欢这种个性。
年轻女人在县城谈上了一个对象。
这对象与她年纪相仿,爽快可靠,是福禄天君的忠实信徒,也不太喜欢多子神教那套。在这位忠实信徒眼里,不论男女,能出来为他们这个家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待在家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还平白多了那么多张要吃饭的嘴,不划算得很。
年轻女人也不太赞同男人的想法,但这至少比多子菩萨的信徒强多了。
就像妹妹计划的一样,等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住到县城去,也不再是欢喜沟的张家能管得了的了。
年轻女人如此想着,越发拉紧了男人这根救她出苦海的绳。
后来的一切都与年轻女人所想的差不多。
他们恋爱,结婚,一起工作,一起旅游,日子一度美好得让年轻女人怀疑自己从前的困顿是否全因自己钻了牛角尖,看不破。
可是,就如那位收两叠红钞的红衣道长所说,命运是这大大世界,任你走千万条路,亦跳不出这世界,亦要在世界之中。世界不变,路纵有千变万化,也无济于事。
一个夜晚,年轻女人确认怀孕了。
又一个夜晚,男人偷偷摸摸,给家中请来一尊多子菩萨的神像。
年轻女人发现那尊神像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也没有不管不顾地质问咒骂,要去打胎,她只是愣在了原地,呆滞地望着那尊神像很久。
直到男人回来,惊愕心虚之后,朝她解释,向她道歉,她才慢慢转过头,对男人道:“原来他们说的是对的……”
“我逃不出去。”
男人唱念做打的戏一停。
他抬眼,望着立在多子神像前的年轻女人,忽然觉得在这昏暗的、幽红的光里,女人的面孔与无数肉块簇拥的那张少女面孔,有着说不出的神似。
这想法令他一惊,打了个寒颤。
当天夜里,年轻女人默默吃掉了第二张肉饼。
然后做了一个梦。
黎渐川看到了她的梦。
她的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割了舌头的小女孩,扑在脏乱浑浊的泥地里,狠狠撕开了自己被从内缝住的嘴巴,边疯狂地撕咬着漆黑的肉泥和触手,边泪流满面,无声大哭。
之后,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回了欢喜沟。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胎,并向家中所有人宣布,她将会冲击十胎嬷嬷,百胎嬷嬷,乃至千胎嬷嬷,她要带领张家,重获昔日荣光。
张家沸腾,办了一场宴席来庆祝这件事。
红绸高挂,人声鼎沸,年轻女人独坐在厢房里,抱着孩子,望着隔了一层窗的院中热闹,听到妹妹立在门槛外,轻轻问她,姐,你甘心吗?
年轻女人没回头,也没应答。
妹妹又问,姐,姐夫只想多要两个孩子,没想要你冲击十胎嬷嬷,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次年轻女人答了,她说,他没想要我冲击十胎嬷嬷,可我要冲击十胎嬷嬷,他也没阻止。十胎嬷嬷所带来的利益,所代表的权势,是他,是我工作一辈子也换不来的。
妹妹沉默很久,才说,姐,妈告诉我,人活着,难得糊涂。
年轻女人坐在炕上,微微佝着肩背,像团被压得畸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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