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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知了真相,却又先沾沾自喜,觉得陛下留了这个孩子,必然也是待我有情的,而把原先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顾虑,都抛之脑後,这也是怯懦。”
徐鸯看他的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因而,我要说的,也是答方才那个问——我虽然懦弱,但说的话,都确实出自真心。”卫崇的声音越发低了,在两人当中回荡,“我的担忧,也并非是谎话……此事虽罪在我——我甚至不记得那日有没有喝陛下给的药,不过,醉得糊涂,就算喝了也无用——但最後受苦的却是陛下……”
说到这儿,他终于停顿下来,闭上眼,仿佛整个世界也陷入了安谧的黑暗当中一般。
那是他和徐鸯的孩子。是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是啊,不然为什麽他的鼻子会这样灵,微妙的,在血缘之间流淌的感应就在心底,隐隐波动。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出这个孩子出生後,那多麽讨人喜欢的笑靥。
可他究竟还是又睁开了眼。
“……陛下虽不需要臣的话,但臣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他说,“女子怀胎十月,实在是一道天堑。臣从前在宫中见过太多,夭亡的丶难産的,甚至还有一尸两命的。这不是金钱权势能买来的,陛下既有夙愿未成……这一胎,陛下要慎重。”
黑夜里,徐鸯的视线变了又变。这些话,她当然是明白的,不仅明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正是反复地思量过,取舍过,最终才做下的决定。
她与卫崇所思虑的不尽然相同,这是必然。但哪怕是这一段话,她也没有想到,会从卫崇的口中听到。
三个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什麽似乎早已悄然改变。
“……你在沙州,应当不是‘被穆孚摆了一道’,或是‘赶回来’见朕这麽简单吧?”她敏锐地问,“是昆仑塞?发生了什麽?”
她猜的一点儿不假。
卫崇本能张嘴,却又颓然地闭上嘴,半晌,低声说:“我能……臣能不说麽?”
这便是变相招了,徐鸯失笑,但的确,比起早前那油盐不进,只懂得冒进的卫崇要好上许多,也坦诚许多。
“……不想说便不说吧。”她道,“若不是什麽要紧事。”
“不是不想说。”卫崇紧紧盯着徐鸯,轻声道,“是怕说了,陛下要更厌弃我,要把我推得更远了。”
“……你说错了。我的确恨过你,却从没有厌弃过你。”徐鸯道,“也是你自己要走远的。”
“……是。”卫崇讷讷道。
“睡吧。”徐鸯道,“你是卧床休息,朕明日可还有早朝。”
一锤定音。卫崇便艰难地把身子又挪了回去,乖乖地躺在床榻一侧,百无聊赖中再度描摹起头顶的纱帐来。
别说,这交谈间,小半个时辰过去,最深最沉的夜也翻过去了,那不知是月光还是天边旭日的光亮,从窗外漏进来,仿佛一把星尘,洒在这头顶重重叠叠的繁复幔帐当中,竟也有了几分宁静洒脱的味道。
卫崇就这麽看了许久,看到哪胸前的疼痛又慢慢地泛了上来。
他才猛地回神,然後意识到,他也没有听见徐鸯入睡的呼吸声。
其实徐鸯也没有睡。
在方才那麽明确的结束之後,徐鸯竟也难眠了吗?她是有旁人在身边,睡不惯?亦或是心中其实不如表面那样冷淡清醒,其实也揣着同他一样想要倾倒出来的纷杂想法,只是找不到一个由头?
卫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样良宵未尽,东方欲白的夜色里,其实最适合说些朦胧的心里话。
就算不能说些心里话,就算他猜错了,徐鸯其实已经睡熟了,那麽看一眼,也足以慰藉了。
卫崇心下稍定,一咬牙,便又忍着那绵密的痛意,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其实这也不算逾矩,翻个身而已,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含着旁的蕴意,于是动作也透着几分做贼似的心虚,反倒把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拉得很长。
果然又惊动了徐鸯。
“又怎麽了?”徐鸯问,“……伤口疼?”
“不是特别疼。”卫崇老实地说,“还是心不静,睡不着。”
“……紧紧闭着眼睛,一直闭着,就能睡着了。”徐鸯道,“这是朕从前总失眠的时候琢磨出的‘法宝’。”
“原来如此。那你……那陛下呢?”卫崇小心翼翼道,“陛下为什麽还没睡着?”
“你以为呢?”徐鸯哼笑了一声,“——在想明日怎麽同王伯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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