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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注1]
张府的砖瓦房小四合院在江陵县已经称得上体面人家,但论精致程度,甚至连被烧毁后的杨柳巷别苑都远远不及。而若说别苑已是人间富贵之极,那辽王府简直是天上仙宫。
城墙由巨型方料石砌成,高约二丈九尺,下宽六丈,上宽二丈,周若千丈,开有东南西北四门,占地面积将近千亩。按照连嬅的换算方式,约等于三个鸟巢。
城墙之外,还有一道护城河,阔十五丈,深三丈,将这座地处荆州城内却又超然其上的王城与周围直接隔断。
这何止是地主,完全是地主中的大地主,地主的支配者。
城楼上覆盖的青色琉璃瓦,大门上装饰的丹漆金涂铜钉,在熹微晨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朱明王朝不朽的帝业。
被反射光晃到眼睛的连嬅赶忙低下脑袋,绝不肯承认仇富的情绪正在高涨。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辽王妃毛氏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论相貌当不起什么倾国倾城,只是气度从容,自带一股书卷香,完全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的模板。
她很亲切地为两位小客人赐座,又叫下人奉茶。
“这位小公子是?”
连嬅出门时穿的是男装,因为年纪小,性别模糊,看起来就是个清俊少年郎。
真论辈分的话,辽王妃还是她奶奶一辈的。第一代辽王朱植是太祖皇帝第十五子,按“贵豪恩宠致宪”传到朱宪节;道长的皇位继承自明成祖朱棣,是燕王一系的“高瞻祁见祐厚”,两人是同辈。
“舍妹顽劣,让王妃殿下见笑了。”
毛王妃莞尔:“原来是张相公的妹妹,我道小公子一表人才的,怎么从前竟未耳闻?”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微笑就好。
连嬅深谙此理,颔首低眉,故作羞涩。
这种场合,她还是当个安静的摄像头比较好。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正事上。张居正说起城内贼寇放火作乱,又道知府迟迟未至,县官孤掌难鸣,如今世情如沸釜,县内百姓皆引领而望,急待有救民于水火者。而王城与荆州城唇齿相依,祸福与共,荆州若乱,辽王府也难独善其身。
总之情况讲清楚了,高帽子也带了,道德绑架与晓以利害并用,既情真意切又言之成理,写下来一定是高分作文。
毛王妃果然被打动了,但她正要同意时,堂外却闯进来一道鸭子嗓少年音。
“张相公所言有理。可祖宗之法在上,王府的护卫是要守藩禁的,不得旨意,安敢任意出府?”
穿着一身道袍的朱宪节步入大堂,头戴白玉冠,广袖一甩,躬身向母亲行礼。他比张居正还小一年,才十三岁,端得是少年风流,翩翩世子。
他起身时,目光似不经意般在张居正身上一晃而过,又在瞟到连嬅时短暂停顿了两秒。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长达两秒的凝视简直像毒舌吐信,盯得连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捏着袖子里的短匕冷静地思索着:在蚊子吸食人血之前将其拍死是否符合人道主义精神?
堂内仅有几名侍女,倘若连嬅暴起伤人,朱宪节肯定活不过今晚。
但是大局为重。她此刻也只能想想而已。
被计划外乱入的朱宪节驳回提议,张居正温和一笑,仍然条理清晰:“非常之时乃有非常之事。《圣祖训》有言:‘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皇明祖训》亦有记载:‘如本国是险要之地,遇有警急,其守镇兵、护卫兵并从王调遣’。永乐十八年,贵阳等地有山贼造反,辽王府护卫亦被调遣平乱。想必圣明如殿下者,必不肯见荆州百姓挣扎于贼乱。”
——男神你真是个用典的天才。
朱宪节吃了一噎,没话反驳。毛王妃还在高堂上坐看,他只得讪讪一笑:“本王也正打算派兵平乱,护守乡里。”
——呵呵。
调兵这种事麻烦得很,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人召集起来指哪打哪的。更何况辽王府的护卫们多年不涉战事,仪卫司早就成了花架子,根本没有令行禁止一说。
但不论如何,朱宪节亲口应下,辽王妃也点头准允,结果上总归是达成所愿了。
连嬅的思绪从辽王身上移走,又转到那位被阉竖所害的荆州知府身上。
她的蝴蝶翅膀只在江陵县震了两下,总不至于把李元阳震没了吧?
从王府这座巨型迷宫往外走的一路上,张居正沉凝不语,毫无喜色。直到走出王府几里地,他终于停下脚步,转回身。
正在搜肠刮肚回忆李元阳生平事迹的连嬅完全没看路,埋头朝前走,直直撞了上去。
将近一米五的身高,正好撞到张居正的肩膀。
幸亏体重够轻,惯性不大,不然她的头肯定没事,男神的肩膀会不会脱臼就不好说了。
连嬅被迫停步,满脸问号:虽然对朱宪节十万分不爽,但我不是安静地当了快半小时的花瓶吗?还是说找辽王府借兵一事暗藏玄机?
“我不该带你过来。”张居正说。
“那位辽王世子,你一定要离他远点。”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很像叮嘱幼儿园小朋友远离坏人的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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