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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都不曾用下,只笑道,“乃竹修记差了,臣一贯喜欢甜口汤团。”
正月里,雪霁云开。化雪日纵是阳光普照,却依旧寒过落雪时。
是故姜府的正厅中,点旺地龙,门窗紧阖。
长公主与尚书令分席而坐,前者坐东朝西,后者坐西朝东。
闻姜令君这般所言,隋棠也不见怪,只顺着他的话道,“也有可能是孤听错了。然孤阴差阳错见得令君,乃孤的福气。”
见缝插针,求而不舍,知不与时众却仍旧愿意为之,这会又应变迅捷敏慧。
姜灏看面前女郎,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若是大齐河山在她手中……
“殿下有事不妨直说。”姜灏笑意苦涩,将一点叹息压下,“这处只你我二人,旁人无令不敢来扰。”
“扰也无妨。”隋棠笑道,“令君与孤独处,门窗皆阖,虽为寒天之故,却已脱了司空视线。他若有所疑,你我谁也逃不掉。”
“殿下安心,今日事若有后患,臣于司空处自有说法,当护您平安无虞。”
隋棠闻言,面上白绫现出眼睑抬起的弧度,拱手向姜灏致谢。
“殿下客气了。”姜灏还礼。
隋棠没有急着说明今日到访的目的,只同他讲了年前公主送膳,太后入府的事。
外头朔风依旧,一阵阵在檐下廊中回旋。
以姜灏之智,自然早就怀疑蔺稷前头举止大有请君入瓮之意,后闻公主设宴又观至今一切如常,便猜公主不曾下手,又或是天子纳下了他的谏言,暂且放手了。不想今日从当事人口中闻来完整事宜,一时心中骇而震动,沉默良久。
蔺稷比他想的更加心思深沉,公主也远超他所观的自主勇敢。
“殿下知司空有取天下之心,司空亦知晓您有杀他之意,你们竟还能如此处之,臣佩服!”
隋棠轻轻摇首,笑道,“便是今日事,亦是他引孤来见令君。是故,他不会责罚你我,今日事,无有后患。”
姜灏垂眸嗤笑,话语止不住叹息,“臣曾密谏,陛下到底不曾纳谏。”
隋棠心头忽怔,愧而感动,许久再次拱手作揖。
“殿下不必行如此大礼,您已做得够好,奈何无权柄傍身,无权力行事。”
“令君谬赞。”隋棠抬首,“孤这日前来,就是向您取经。来日孤又该如何做,前路孤又该如何走?”
“臣好奇,您与司空既将一切摊开,怎就还留了这一层不言语,不商榷?”
殿中香薰袅袅,隔在两人中间,徐徐弥漫,使姜灏望向隋棠时,尤觉她面目朦胧,隐在烟雾中。
然公主的话却破开云烟,清晰传来,“大约是,至亲至疏夫妻。”
她坦承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确心悦彼此。然于孤,亲缘血脉仍胜过他;于他,山河前程仍胜过我。我们彼此心知,然还没有摊开直面的勇气。”
她低下头,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柔软又坚韧,“只是他要面对的原比孤多的多,他周围投靠他的属臣,有被我祖父、生父,肃厉二帝残害欲要报仇的忠良臣子,有被他们无情践踏的外邦百姓,有一心追随他想要获得温饱、想要出人头地的军士,他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孤,相比起来,要轻便些。”
“所以,还望令君赐教,孤该如何处之,才能心坦然之。”
“陛下师有七八,都乃当世大儒,然不如以姐为师。”
公主听到令君的赞扬,笑靥愈艳。
世家的首领,学子的楷模,不惑之年的尚书令这日不曾给隋棠答案,言语间论的都是自己。
他说,“臣三十二岁那年,在长安皇城领世家入十七岁少年座下时,不是因为少年将军折服了臣的心,是厉帝寒了臣的心。三十五岁,臣为弱冠之年的权臣提出“迁帝于洛阳,控手心而号令诸侯”之举,乃一半看到了司空之才,一半觉得新帝尚有可为,如此也算是对天家的护佑。而这一路走来,臣也彷徨恐惧,恐有一日司空化蛟成龙,做出不臣之事。为此,臣初入洛阳,曾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四月之久。”
话到此处,姜灏不免羞愧,叹了口气道,“臣的身子,自幼保养,一贯康健。又值壮年,怎会病成那样?细想,不过是心病累及躯体。再深想,躺了四月,臣除了浪费这四月时辰,磋磨自个身子,什么也不曾改变。反倒是司空,兵出兖州,一败两胜,又夺城池。”
“那会,臣便想明白了。若不知路往何处走,且朝前走;若不知来日如何过,就且过当日。当日无所为,是为虚度。当日做当事,脚踩实,心摆正,则不悔尔。”
“臣与司空,共匡天下,身可献黎民。自然,臣有祖训,世代效忠大齐。若真有那一日,臣也已经无愧天下,届时且让魂魄归齐,亦全宗祖之训。”
一席话,是其生平所行所感。却使公主闻之肺腑熨烫,血气翻涌,可谓醍醐灌顶。
隋棠摸索席案起身,朝那个模糊的身影拜去。
“殿下,如何使得?”姜灏匆忙跪而扶之。
“令君解孤之惑,令孤拨云见日,受得起!”隋棠坚持拜首,“孤会走实当下路,不再彷徨虚度。”
*
这日回去司空府,以近酉时。
西边尽头,落日只剩了一抹弧线,极红极亮。似要破开凛冽寒风,抚慰归人。
隋棠搭着兰心的手,步履畅快,鹿皮短靴在清雪后的道上踏出一个个脚印,赤色狐裘在风中摆动,她满面春风行走在通往政事堂的道途上。
入了政事堂后院,却没有径直入书房寝屋,而是轻手轻脚脱了狐裘歇在正殿烤火。兰心在一旁给她修正发髻,重簪花钗,补好口脂。
待手暖妆成,提前得了消息的司膳也将汤膳送来了。
隋棠让跟着同自己一道入了寝屋。
“殿下,司空大人还未醒。”兰心看了眼榻上人。
隋棠颔首,“这里有孤,你们都退下吧。”
殿门合上,隋棠凭光感往榻上看去。半丈距离,并无阻碍亦无台阶,她慢慢走了过去,在床榻坐下来。
太近,只听得男人呼吸,反而看不清周遭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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