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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在理性上说服自己,感性上却很难直接跨过那道坎。
那是需要漫长时间的磨合与相处才能建立的从容,失忆并没有带走那种潜意识里的信任感,却消弭了所有熟悉的默契。唐沢裕从陌生的世界里醒来,一点点摸索试探,终于建立了自己的舒适圈,现在他却要强行拓宽它,在里面容纳下另一个人。
这不是单凭演技就能一蹴而就得了的,他能隐瞒住一个事实,却难以隐瞒最直观的反应和感受。
离开前琴酒背光看他,居高临下的视角,墨绿的瞳孔似乎发着亮。他浸在阴影里的面容自带一种冰冷的侵略感,可他推开自己的样子,却像凶悍的野兽收起爪牙。
唐沢裕有点无措地想:可我要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于是垂着头,在门口靠了一会。水声流淌依旧,听了片刻,唐沢裕分辨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先离开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口靠近玄关,经过衣架的黑大衣时,唐沢裕无意识在上面嗅了嗅。
鼻端是森冷的硝烟气,阳光晒过的温暖,和极细微的柑橘尾调。所有复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标志般组成了这个人。
从大衣里抬起头,唐沢裕愣了片刻。
此刻他就在进门的玄关处,整片客厅一览无余,先前进来的那一次琴酒就在身后,他的存在感强到唐沢裕没法不分心关注,现在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忽然就感到了这片空间的空旷。
唐沢裕心弦微微一动,他抬手划过墙面,摸索着关闭顶灯。
骤然变化的亮度让他条件反射地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只有卫生间门口的微弱黄光。
淡淡的光亮探进窗口,眼前的黑暗这么空,一个人的身影,根本就填不满它。
……在我失忆后,他每天所面对的,就是这样荒凉的景象吗?
唐沢裕刹那间心跳如擂鼓,他近乎仓皇地开了灯。
琴酒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浸过银色的长发。他墨绿的眼底沉着暗色的光亮,等到门口的人影离开,他关上龙头,伸手摘下浴巾。
长发的清洗步骤异常繁琐,琴酒拿毛巾简单拧干,便抬手拿出吹风机。
片刻后,他却又将它放了下去。
*
唐沢裕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可供闲坐的地方并不少,客厅的沙发与茶几、厨房边的吧台,主卧外的阳台上,还放着套藤木桌椅。
阳台的窗户正对着小区边缘。街道的对面是一个小公园,白天的窗口应该风景很好,远处摇曳着无边无际的树海,可夜晚林涛阒寂,公园也只零星亮着几盏灯。
唐沢裕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又心烦意乱地回来了。
路过床边时,他余光在主卧床头瞥见一个红砖一样的东西,走过去才发现是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书籍被保存得很好,红色的封皮一尘不染,侧边也只有一些磨损与泛黄。
警校的墙上,琴酒手里拿着的似乎就是这一本。
唐沢裕忽然起了一点兴趣,他蹲在床头,翻开内页。
这本书似乎被认真翻阅过,字里行间时而有黑笔圈点勾画。琴酒的字很好看,笔画里藏着不露声色的锋芒。
唐沢裕翻了几页,意外地在上面发现了自己的字迹。
跳舞的小人开篇,另一支红笔圈出了一个人名,唐沢裕在一旁显眼地标注了:“这是凶手!”
尽管这个红圈可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或许他写上后就没有再往回翻,琴酒还是在后面回复:“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被剧透的“知道了”,还是自己标注前,他已经看过了这个案子。
唐沢裕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
没等他继续往后翻,浴室的门已经开了。
卫生间里的动静就像关联着某个开关,唐沢裕的心顿时又悄无声息地提了上去。
他无意识竖起耳朵,把所有的感官集中到听觉上,脚步从门口出来,停顿片刻,准确地找到了主卧。
琴酒的长发只简单擦拭过,湿漉漉披在身后,纯黑的睡衣被浸出更深一层的水渍。
唐沢裕一下子从书前站起来:“你怎么不吹干!”
琴酒疑惑地往一旁瞥了一眼。
意识到唐沢裕指代的是什么,他平淡地说:“习惯了。”
唐沢裕可没管他习惯什么,立刻就要找吹风机。他身影风一样卷出卧室,琴酒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吹风机就放在洗手池边,唐沢裕一眼发现了它。
从卫生间里回来,他像一个战士有了盔甲,看着长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来势汹汹的敌人,不等琴酒开口,唐沢裕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边坐下。
琴酒说:“我自己……”
最后的“来”字淹没在嗡鸣的热风中,琴酒默默地住了口。
穿行在脑后的手指拨开发丝,一缕缕银发逐渐干燥,唐沢裕自己其实也没有处理长发的经验,吹风机移动时,耳廓被过近的距离吹得有些发烫。
察觉到他想要起身的动作,琴酒闭上眼,方便他绕到前面。
片刻后,床垫下陷的位置慢慢前挪,唐沢裕从跪在床上的姿势,变成一条腿踩在地板上。
他的神情很专注,好像吹干那头长发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情。这样的表情琴酒很熟悉,书桌前谋篇布局、划定策略,唐沢裕认真的神色就与之一模一样,而那样的时光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琴酒无声地看了一会。在他意识到视线之前,悄然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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