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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制的结实框架,和上面可替换的海绵垫。有阳光的日子唐沢裕就喜欢把它们搬出去晒。他常常在上面睡着,所以唯一的要求是要宽敞,要软,唐沢裕放眼环视四周,眼前的确是最好的。
黑泽阵双手插兜,施施然抬眼看着他。
唐沢裕收回视线,忽然间轻轻愣了一下。
黑泽阵其实一直在长高,只是没有那种青春期的、抽条式的变化。一切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推进着,日复一日下注意不到,当他忽然拉远距离,才蓦地产生了几分实感。
他的黑大衣来自于唐沢裕,用以抵御严酷的寒冬和风。换给他时衣摆曳到脚踝,现在却已经不过膝了。
少年人施施然在人群中,自带一种修长而冷漠、不声不响的气场。长长的银发如落雪,安静地将他与周围隔开,他像水泊中一只颀长的鹤。
某种细水长流的变化,突然在这时直观地展现出其震撼的伟力,一直都是他在不动声色地打点一切,如果贸然地插手决定,说不定反而是一种冒犯。
——就像现在这样。
唐沢裕不打招呼地带他去裁西服,他就直接买下了沙发回敬。
唐沢裕有种陌生的感觉,同时又为这顶撞无奈,他忽略掉心头那种飞掠而过的、细微的心悸,抬步走上前去。
“我的错,”他说,“给你道歉。好不好?”
黑泽阵没说话,但眼神明明在问:你错在哪?
这人蹬鼻子上脸,属实欠揍。唐沢裕牙痒痒,但明面上他还是好声好气:“没有提前告诉你。嗯,没尊重黑泽同学的个人意见……对了。”
他从背上卸下来一个黑包,径直递到黑泽阵手里。包的分量很重,沉甸甸的,边缘被内容物撑起坚硬的直角。
“喏。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看来还是直接说吧。——这是课本。”
黑泽阵从里面拆出一本机械导论,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唐沢裕:“你要去上学了。”
14.
黑泽阵:“……”
黑泽阵:“不。”
显然,唐沢裕并不技巧娴熟的哄人起到了反效果。他把书包背回到自己肩上,没有递还给唐沢裕,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僵了。
唐沢裕:“你得学点傍身的知识……我平时教的文学课没有用……”
黑泽阵:“不。”
唐沢裕:“工科是世界的未来。——有这张文凭,所有工厂都抢着要你。”
黑泽阵:“不。”
无论他怎么口干舌燥,银发的少年铁了心只有这一个字。他们踏着夕阳的影子回去,直到家中他都没有再松口,这时陈设已布置齐全——黑泽阵走时多给了伙夫一笔小费,让他们把东西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报酬实在丰厚,钥匙被留在邮筒里,他们临走前还在锅灶里塞了一把小菜。
黑泽阵开灶点火,任由唐沢裕在一旁追着他团团转,他早就修炼出这种左耳进右耳出的定力。最后唐沢裕也无奈了:“……好吧,你实在不想去,我又不能卡着脖子押你上学。”
“我不需要走这个形式,”黑泽阵终于开了口,“该知道的,我都会学。”
他向来不屑于这个。
就像那个下午,唐沢裕带着他拜访乡绅,当他同意在那里授课,提出学生里黑泽阵也要捎带上。言笑晏晏间黑泽阵杵在角落,像一根不苟言笑的冰棍,唐沢裕就借着喝水的空隙戳他:“你也说句话。”
黑泽阵摇摇头。
在他被组织外放之前,一些闲谈中的捕风捉影,他现在的确体会到了。他其实并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别人的搭话也不想理睬,维系起人类社会的潜规则——交际、礼节、尊卑,就像薄薄的一张纸,在生死面前什么也不是。
如果有轻易定夺生死的能力,又怎么会去虚与委蛇?老虎也不会和猎物谈心,就是这个道理。
唐沢裕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忽然无奈地笑了出来。
“但规则就是这样,”他说,“约定俗成,不是说你会不会,其他人就能用你。”
“算了,”他又说,“至少在我这里,你还有一口饭吃。”
以后你一个人怎么办啊。他显得有些忧郁。
他想到分别,可黑泽阵从没有考虑过以后。或许他会去尝试着伪装自己,融入人类,但那是在他死以后的事。
至少他一直在认认真真地与我对话——想到这里,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残忍的温情。
唐沢裕侧过头看四周,“只可惜白花了钱。又得卖了。”
“……”黑泽阵说,什么?
“这里有最好的一座大学。”唐沢裕道,“既然你不去,我们就应该走了。”
那一刻餐盘被放在桌上。
黑泽阵用了点力,因此落下是有声音的。唐沢裕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从椅背上坐直了抬头看他,少年的瞳色很深,墨绿的眼底如同在酝酿一场暴雨。
他其实已经有了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气质。
那一刻黑泽阵从他话中体悟出某种更深的含义,却条件反射地拒绝理解。答案是有温度的,靠近就会灼伤,他像在冬夜里跋涉太久,反而不敢靠近那团火。
其实能衍生的疑问很多。你不是受他们邀请回来的吗?我去不去上学、和你离开与否,两者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性?
最后他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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