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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在还没有捋清事态的脉络之前,就已经准确地锁定了近在眼前的幕后黑手。黑泽阵没有答,他双手交叠,端端正正地放在腿上,忽然间迟来的一道电光,唐沢裕终于想通了他从醒来时就察觉的那种不对劲的来由。
——黑泽阵与他的距离。
椅子与床边隔得很远,中间的空隙足有半米。之前他从没有这么远过;有一次唐沢裕遇到追杀回来,在门口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昏过去,醒来时黑泽阵也在床边,他的膝盖就抵着床单,整个人趴在被子上,一只手还牢牢扣着唐沢裕的手。只要他醒了他就会醒。
同样的场景,此刻的他却离得那样远。
银发的青年垂着眼,浅淡的晨光里,他的神情是灰色的。唐沢裕终于慢慢回忆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烟花、雨后的夜晚和火苗熄灭的壁炉……那一杯水。他的声线终于渐渐地褪去温度,他说:“黑泽阵。”
被叫到名字的人依然不语。
那么固执的沉默,像苍松、石像,或者其他什么默不作声的东西。黯淡的光线下,他的下颌呈现出一种遥远的冰冷。唐沢裕深吸了一口气,“你把它解开,”他尽量让自己好声好语,“如果有什么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
黑泽阵终于开口:“不。”
音节短促而斩钉截铁,霎时间撕去了所有温存的余地。“外面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他说,这句话还有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后半截没有说,你就在这里。
唐沢裕终于环视过整片空间。
黑泽阵这才发现,他从醒来的那一刻一直是看着自己的。等待的感觉如同凌迟,冰水从四肢漫上来,在黑泽阵的目光下,他从那种天真的、茫然的、张皇的脸色,渐渐地褪去懵懂,再开口时,唐沢裕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你是那个组织的人。”
这是陈述句,他已经从观察中得到了答案。黑泽阵低声说:“是。”
出口的音节弹跳着消失在不远处,那一刹两人都绷的很紧,像戴着面具的人在黯淡的晨光下彼此对视。再然后过了一会,唐沢裕递出手腕,上面的锁链随着动作而哗啦啦发出声响。
“这个,”他很耐心的问,“真的不能解下来吗?”
黑泽阵抿着唇,没有开口。
唐沢裕沉静地看着他的脸色,说:“我知道了。”
他眼里的光芒一寸寸灭下去。没有任何预兆的,黑泽阵从他的语气里解读出某种失望,而他连这失望都藏得很好。
他当然了解唐沢裕这副做派,左右逢源、滴水不漏,不熟悉的人可能将之误以为一种亲切,可恰恰他懂,这份熟悉在此时化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刀。
唐沢裕重新躺回去。侧过身,背对着他。
地下室一片寂静。
血液一寸寸冷下来。在此之前黑泽阵设想过很多他的反应,理直气壮的责备,不解或者抗议;这样至少他还把他当成是熟悉的人。可从他醒来的那一刹那——从自己拒绝的那一刻起,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唐沢裕分明地划出了一条线。他在线外,他已经是外人了,这样的平静是他所有设想中,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这种礼貌的、疏离的态度,最平静,但也最陌生。
他似乎走上了一条死路,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唐沢裕从不为任何人而留,可他偏偏从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痴心妄想。
黑泽阵坐了很久,直到背对着他的人呼吸渐渐匀称。他并不关心他僵在那里是为什么。时间像推移了一个世纪,黑泽阵起身,把床边柜上的收音机轻轻往前推了推。
“报纸每天都会送过来。”他说,然后就感觉没有什么可说的。又过了一会,他转身离开。
漫长的冷战开始了。
黑泽阵的目标,首先是把组织的存在本身摧毁掉。
这是个盘踞于历史之上的硕大毒瘤,无数不可避免地往深渊滑落的灾难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到了他这个层次,一切已经不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麻烦的反而成了收尾——
如何收拢底下的人,让他们一个不落地被一网打尽?
如何不让这个已经被摧毁的组织透露出半点风声?
两个问题,前者是后者的必要条件。这个庞大而隐蔽的组织以利相诱、以武相逼,在高层间联结起一张硕大的网。权力本身是最好的庇护,派生的流言不到一天就荡然无存,而当其失势时,想要做到这点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么多年,他们在追缉他,同时也保护他。因为将唐沢裕视为囊中之物,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封锁他的消息。
这是这个组织带来的负面影响中,唯一一点可称得上微不足道的好处。唐沢裕没受过专业训练,却能在发现杀手的第一时间规划好路径反杀,只有在长久的实战中才能做到这一点,在自己之前,黑泽阵想不到他曾经这样应付了多少次。
研究人员问:“真的要留下您的信息吗?”
黑泽阵短暂地从沉思中回过身,顿了顿,他说:“是。”
这间实验室也同样是组织名下的资产一员,甚至是所有的生物实验室中,最为著名的那一个。二十世纪之初,细胞生物学初具雏形,最前沿的课题开始研究生物膜,同时也有了基因的概念
这间实验室受组织控制,平常运转与常人无异,只会分出几个课题以供那些隐秘的研究,与此同时,研究所需要的价格高昂的设备,离心机,精密器械,一应由组织的资金提供。
如何去封锁唐沢裕的消息?
一方面,抹掉唐沢裕在组织里留下的痕迹;另一方面,将无法抹除的替代掉。
指向唐沢裕的存在本身,只有姓名、面貌。可组织能与那么多的机要合作,长生不老的诱惑在其中也占有很大一环。
如果这些贪婪的政客根本不知道有唐沢裕这个人,又该被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呢?
“您的骨龄比实际的年龄小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说,“这是发育迟缓的征兆。所有的生理活动周期都减慢了,也可以理解为,时间在您身上走的很慢。”
“你知道后面如何做。”黑泽阵淡淡地说。
——那么就只剩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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