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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后,班里同学看黎昕的眼神起了变化。难得的同情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
不知哪天从谁开始,一个让黎昕噩梦连连的外号被叫响了——“大舅子”。
当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充满刺骨恶意的称呼时,几乎是怒不可遏,拎起椅子就要打人。
挑刺的几个男生只露出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就更加放肆了。他们就是乐于看到,聪明过人又沉稳冷静的三好学生崩溃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后,黎昕只好沉默以对。仿佛说得、做得越少,尊严就流失得越慢。
他们最喜欢做的是在黎昕背后贴便利贴,其次是偷偷把他课本上的名字改成“大舅子”。
班主任自以为会帮到他,在班会上郑重地宣告:“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给黎昕起外号,叫他大舅子。谁再让我听到,我绝对不客气。黎昕,你不用害怕,谁再叫你大舅子,你就来告诉老师。”
阵阵低语和哄笑在黎昕身边腾起,有一瞬间他想冲到讲台上缝住班主任的嘴。这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根本不懂少年人。
黎昕头一次知道,当每个人微小的恶意融入群体后,会爆发出这么惊人的力量。他曾想象自己被各种各样的压力击垮,但没想过会是“大舅子”这么个外号。
这种小事,他没法告诉父母,更不能告诉妹妹。黎晴出院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卧室里一躺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发愣,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黎昕放学后,会对着妹妹说说话,或者给她读书。终于有一天,黎晴开口了。她木然地问:“哥,咱们是一起出生的,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我愿意。”黎昕郑重地告诉她,“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学校里是不是都在谈论我的事?”
“我没有听说。”
黎晴侧过头,又陷入沉默中。
从期中考试开始,黎昕就没再考过全校第一。“要怪就怪你哥,全年级那么多人,凭什么总是他考第一”,桶哥的死党这样贴在妹妹耳边说。
睡不着的时候,黎昕会想象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这三个人,无论怎样都有遗憾,因为人只会被杀死一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在梦里被同学叫“大舅子”。
尽管每次走进班级都像步入深渊,但黎昕还是从不请假或旷课——连班主任都暗示他可以偶尔调整一下自己。他坚定地认为,只有在受伤的地方屹立不倒,才能把失去的尊严夺回来。
可是,期末的前两周,他的这点倔强还是被击垮了。
班主任犯心脏病住院,一个原本要下学期才从外地调来的年轻老师提前到岗,接手了黎昕的班级。这是个充满活力、可以迅速和学生打成一片的男老师,教数学。大概是受到班里同学的启发,在当上班主任的第二天,他在课上举起一支粉笔,自以为幽默地对黎昕说:“那个,大舅子,你来解一下这道题。”
同学们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尤其是那几个告诉新班主任“大舅子”是一种有爱称呼的男生。
年轻的老师不明所以地跟着微笑,还以为自己成功和学生走得更近了。
在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黎昕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接过粉笔,平静地写完解题步骤,然后回到座位上拎起书包,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你要去哪啊?”老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黎昕根本听不清楚。
脑中似乎有一架直升机在盘旋,轰鸣不止。绷了近三个月的弦终于断掉了,就像刚才那根写到一半突然折断的粉笔。
他走出学校,靠在围墙上抱头痛哭,冷空气不断冲进肺里,令他上气不接下气。
当天晚上他告诉父母,自己不再去学校了,下学期也不去了。
“转学吧,去市里,不然也……”不然也待不下去了,父亲没有把话说完。
这个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出门买瓶酱油,都能遭遇数十道同情和探究的视线。
风凉话更是杀人于无形。事情发生后,黎昕最恨两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知道这是错的,但不知道怎么反驳。每一次据理力争,都是把自己的伤口再撕裂一次给别人看。人家才不在乎你疼不疼,所以到头来受伤的只有自己。经过几个月的发酵,甚至连妹妹出众的外貌和正常的衣着都成了犯罪的由头。
快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黎晴望着窗外,小声说:“哥,陪我出去看看。”
黎昕立刻就带她来到了最近的公园,二人肩并着肩在无人踏足的雪地上踩来踩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的心事。
他们来到人工湖旁的长椅坐下,冰封的湖面上有很多人在玩雪。有人清理出一条窄长的冰道,一些孩子排着队助跑冲刺,然后张开双臂一溜烟地滑过去。
黎晴笑了笑,弯腰从脚边掬起一捧雪,喃喃地说:“好干净。”
随后表情带上了一丝阴郁,“要是我也这么干净就好了。”
黎昕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去冰上转转?”
他们来到人工湖上,在周围小孩的嬉闹声中滚了一个雪球,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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