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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文漪出门后,房间里陷入了安静。顾诚语昏昏沉沉地在墙角呓语,倪晓渡向安鹤笙要了条毛巾,弄湿了给于闻野擦脸。
安鹤笙靠在墙边,注视着倪晓渡的一举一动,脑子里想到的是日复一日贴寻人启事的蒋风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蒋风陵会找不到倪晓渡?
“请问,”倪晓渡忽然欲言又止地对安鹤笙说,“你不是普通人吧?”
安鹤笙回过神,见倪晓渡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倪晓渡说:“于闻野面对神父都无所顾忌,你却轻易按住了他,而且当时他看上去有些害怕。”
安鹤笙没有注意当时于闻野的反应。他随口道:“我算是灵媒吧。”
倪晓渡显然有些惊讶,不过他没有对安鹤笙的这个身份发表评论。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一定很在意那位神父。”
安鹤笙似笑非笑道:“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有一个朋友……”倪晓渡顿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道,“我男朋友是一位小说作家。我很喜欢他一本书里写的一句话——当你拥有轻而易举伤害和毁灭一件事物的能力,却选择克制,这就是爱。”
安鹤笙不动声色地盯着倪晓渡,胸口却传来不绝的震荡,像冻土卷起春风。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找到了爱的一种方式。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在封文漪拦住他的时候,愿意放下杀戮的刀刃。
“倪老师,你很聪明。”安鹤笙笑了笑,“你这么说,是怕我会伤害于闻野吧?你是在提醒我,那位我很在意的神父,不希望我杀了他。”
倪晓渡不了解灵媒,不知道灵媒拥有怎样的力量,他只知道当安鹤笙举起刀刃时,连神父都奈何不了的于闻野,竟然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可是既然那位神父让安鹤笙留下来,就意味着神父信任他。
倪晓渡拿不准安鹤笙怎么想,看着他脸上难辨笑意的表情,心里有些忐忑。
这时于闻野突然颤动了一下,先是发出几声呜咽,眼泪随即汹涌落下。
倪晓渡急忙捧起他的脸查看:“闻野?”
安鹤笙也走近了些,免得于闻野突然做出伤害倪晓渡的举动。
于闻野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却不肯睁开眼睛,只是充满悔恨眷恋地叫着:“老师……倪老师……”
“我在,我在这。”倪晓渡似是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般,声音哽咽道,“你清醒了吗,能认出老师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于闻野泣不成声,不断重复那三个字。
看来封文漪刚才的驱魔也不是完全无效,于闻野恢复了一点自己的意识。
倪晓渡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和担忧,不知该如何帮于闻野减轻痛楚:“老师相信你不是出于本意做出那些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于闻野的哭声忽然变了调子,变成了扭曲的笑声。他昂起头,睁开了白茫茫的眼睛,用嘲弄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于闻野的本意?我们从不逼迫人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只是诱出他们的本心。”
少年脸上露出的恶意,令倪晓渡心口一紧:“你是谁?”
那声音道:“我们是于闻野真正的朋友,我们在帮他实现正义。”
倪晓渡反驳道:“那算什么正义,你是在操控他杀人、犯罪。你在扭曲他的心。”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义。”于闻野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你自以为是地调查真相、保护被欺凌的学生,结果被领导同事排挤,被家长投诉,还被学生污蔑举报。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你太蠢太幼稚了。”
他朝倪晓渡靠近,语气饱含诱惑:“为了成就正义,就必须利用邪恶。”
倪晓渡的眼眸颤了颤,安鹤笙将他向后拉开几步。
“不要听他说话,他不是于闻野。”安鹤笙抓起毛巾塞进了于闻野嘴里。
然而那声音并没有结束。
“那个虐猫的小变态,对孙子极尽纵容的恶老太,长年虐待外甥的舅舅,诈骗老年人医药费的人渣,欠了高利贷就逼女儿卖身的废物,给小孩吃毒品的小混混和他女朋友……都被我们制裁了。”
于闻野直勾勾盯着倪晓渡,像在盯着美味的祭品:“啊对了,还有于闻野的父亲,那个每天骂他、殴打他、摧毁他的男人。还有……有一次于闻野被扒光了赶到走廊上,被一个‘好心人’带回了家。倪老师啊,你知道那个‘好心人’对他做了什么吗?”
倪晓渡的心脏向下坠去,眼前出现那个下雨的夜晚,于闻野被雨水浸湿的眼眸中惊愕、伤心、失望、愤怒的复杂神情。
那声音啃食着倪晓渡的心:“如果我们所做的不是正义,那这世上再也没有真正的正义了。看看那些人,坏事做尽,却从没有付出过代价。这对遭受欺凌伤害的人公平吗?既然你们无法给那些人审判和制裁,那就由我来裁决。”
安鹤笙提醒倪晓渡:“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是在动摇你。真正的于闻野不在这里。”
不过就算在也没有意义。就像恶魔所说,他们不会强迫人,只是诱惑人接受他们本就存在于内心的欲望。
倪晓渡深吸了一口气,蹲在于闻野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道:“于闻野,我相信你能听到老师的声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本该在遭遇来自家庭、学校、身边人的伤害挫折时,第一时间向老师求助。但因为老师做得不够好,没能成为值得信赖的成年人,才迫使你寻找扭曲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发泄痛苦。”
于闻野的脸快速抽动起来,像在笑又像在哭,显得狰狞无比:“倪晓渡,你是圣父还是受虐狂?自责、内疚、罪恶感,是无能之辈的自我折磨。真正的强者从不需要道歉,更不会有这么脆弱的感情。”
倪晓渡看着于闻野血红的眼睛,徐徐道:“反省和忏悔不是脆弱,做错事就要认错,犯下罪行就要认罪,这不仅仅是空洞的道理,更是维护一个人的人性所需要的东西。不要害怕面对伤痛,不要向伤害自己的恶人屈服,更不要和自己憎恶、痛恨的恶行同流合污。”
于闻野口中发出呜呜的抽噎声,身体抖得像一片枯叶。
倪晓渡用力握住于闻野被绑住的手:“我知道你很痛苦。你从小遭到家暴,很清楚那种植入本能的恐惧。你误以为世界上任何事都只能通过暴力解决,误以为暴力是一种强大。恶魔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但事实并非如此,你从家长的错误中学到的只是错误。在这世上还有很多选择,远比暴力能给予你更多真正的力量。”
倪晓渡的话,令安鹤笙想起了封文漪讲述的过往。他母亲曾对他说过:你以为你在对别人使用暴力,其实你是在让暴力支配你。你不是在杀死别人,你是在杀死你自己。
每一次向恶的屈服,都是一次对自身人性的凌迟。每一次凌迟在人性上造成的缺口,都是恶魔趁虚而入的渠道。
于闻野拼命挣扎,关节咔咔作响,近乎嚎叫般吼道:“收收你没用的大道理吧,你这个蠢货!无能的废物!神父都无法将我驱逐出去,你以为单凭你几句话,就能让我离开这个少年吗?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只会讲空话的蠢东西,才让痛苦的人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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