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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小区,经过教堂的时候,安鹤笙看到那个女人坐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悠远神往的表情仿佛沉浸在编织梦境的幻想中。
他停好车走了过去,在女人身边坐下。
“你好,我叫安鹤笙。”他自我介绍道,“住在14号楼。”
那女人也没什么惊讶,自若地回应道:“我叫楚澜,住在3号楼。”
安鹤笙听到她姓楚,那就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你等到你的孩子了吗?”
楚澜缓缓摇头,开玩笑般自嘲道:“一定是我总想让他吃胡萝卜,他不愿意来找我了。”
胡萝卜……安鹤笙瞥见她眼角流露出的落寞神色,柔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吃胡萝卜?”
楚澜一手撑着脸,出神地望着远处道:“因为我想把他从他妈妈身边偷走。”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悠悠梦呓。她说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因为破产自杀了,母亲改嫁后,继父经常对她动手动脚,所以她离家出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去。她不停换地方打工,没有稳定的生活,后来在一家夜店做陪酒女,一边攒钱一边筹谋日后的生活,准备将自己擅长编织手工的技能变现,开一家小小的店铺。
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比她漂亮得多。不过那个女人已经有孩子了,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她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就觉得非常投缘,喜欢得不得了。他长得和他妈妈一样漂亮,性格又特别乖巧懂事,从来不哭不闹,实在惹人喜欢。
但他妈妈并不喜欢他,还叫他小怪物。
楚澜后来慢慢了解到,那个女人当年未婚先孕辍学了,还被家里赶了出来。之后她和孩子的父亲——一个酒吧歌手结了婚,日子过得并不好,两人总是吵架,吵到大打出手,打到头破血流。这种情况在孩子出生后,变得更加严重。
那个女人告诉楚澜,她怀孕的时候每天都很痛苦。她觉得自己肚子里不是孩子,而是一个会给她带来不幸的怪物。
她说这不是她的幻觉或者疯话,那孩子确实很怪,从来不哭,即使是在襁褓里的时候,即使是她忘记喂他饿肚子的时候。
有一次她被孩子的父亲揪着头发扇了好几个耳光,她气急败坏之下,把孩子丢进了楼里的垃圾道。
等她回去之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孩子的哭声回响在整栋楼里,她分辨不清哭声究竟是在自己脑子里,还是从墙里传来的。邻居都说她幻听了,疯了,根本没有小孩的哭声,可她依然坚持自己听到了。
她要被那声音折磨得不行,只好贴着墙壁一层层找下去,一直找到地下垃圾场,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孩子。奇怪的是,他根本没哭。
女人不得不把孩子抱回了家。没过多久,孩子的父亲在酒吧和人打架,被人打死了,就留下了他们居住的那间狭小老旧的房子和一把电吉他。
为了养活自己,女人只好出去打工。今天在这里刷盘子,明天在那里值夜班收银,干过的活计一样接一样,之后就是去了夜店做陪酒女。
她一心想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日子就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但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永远遇不到靠谱的人,永远没有安稳的日子。
每当她又被男人伤了心,就会对那孩子说:这都怪你。要是没有你,我才不会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那孩子比同龄人懂事得多,妈妈去工作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看家。他从不会向妈妈索要玩具零食什么的,想出去玩就独自一个人,在长长的筒子一般的楼道里做游戏。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时候,他还学会了煮饭和做一点简单的菜。这样妈妈深夜回来,而且忘记给他带吃的的时候,他不至于饿肚子。
楚澜特别喜欢他,只要有空就买画册和玩具过去看他,和他一起折纸、做游戏。可是她发现,那孩子身上经常有伤。打的,掐的,破了的,淤血的……
楚澜偷偷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带回家的那些男人虐待孩子。
结果那女人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打的。
她将孩子视作自己痛苦的根源。扭曲的心思压抑不住地在心里生根发芽,最终催化了恶劣的行为。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打他,骂他是怪物,在他的哭喊中获得快慰。
每次暴行结束后她又紧紧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太爱他了。还一遍遍问他,爱不爱妈妈。
懵懂的孩子对世界一无所知,以为这就是人间,这就是爱,母亲就是他的全部。他像在暴雨之夜从窝里跌落的雏鸟,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在母亲一再的逼问下,将扭曲的爱全盘接收,将自己身上可怕的伤口,当成是爱的印记。
“那孩子说妈妈很爱他,打他是因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妈妈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流露真实的情绪。”楚澜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纸张在她纤细灵活的手指中折叠变化,“我听着那孩子认真说的话,眼泪不停地流出来。一直活在不正常的环境里,人是不知道那是不正常的……”
安鹤笙看着她手里的折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楚澜只觉得特别难过。那个女人是不幸的,可这不是那孩子的错。
他从来不哭不闹,也许是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学会了迁就忍让妈妈。
然而他不知道,不管他做得多好,说多少遍对不起,都无法令妈妈满意。
后来那个女人又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很会说话,哄得她很开心。每次他去家里的时候,那孩子都会跑出来自己在楼道里玩。
楚澜每次看到他,都会把他带回自己家里,给他做饭吃,和他一起读故事书。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那孩子很瘦,有点挑食,尤其是不吃胡萝卜。这一点和他妈妈一样。他妈妈也不吃胡萝卜,也从不管他吃什么不吃什么。
楚澜花了很多心思,也没能让那孩子改变口味,为此心里总有点怅然若失。
“要是他愿意吃胡萝卜就好了。”楚澜手中的折纸从身体两侧伸出一对翅膀,她眼神专注,唇边带点忧伤的笑容道,“我的处境不比他妈妈好多少,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女人。但是我攒了不少钱,很快就能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小店。我能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用每天数自己身上又添了多少新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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