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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只是为了“侮辱”他?没有一点快乐?
谈照没有问出口,但温明惟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们相对沉默,可能有几分钟,或者更久,天色渐渐暗了,温明惟终于开口:“你想知道?我告诉你。”
六年前——
遥远的六年前,温明惟还没从简青铮离世的痛苦里解脱的那年,他按照惯例回到新洲,为故人过三周年忌日。
就是在那天,他见到了谈照。
如果不算年少时无关紧要的偶遇,那次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在新洲当地的主流宗教习俗里,三周年忌日是死者的回魂日。
所谓“回魂”,指的是死者转世之前最后一次返回人间,跟亲朋好友做彻底的道别,此后无论是恩是仇,是爱是恨,都就此了结,彼此再无干系了。
当时温明惟正处于用药的前中期,精神状态时好时差。
好的时候他不迷信那套,心里冷静而冷漠,很清楚人死如灯灭,之后发生什么都与死者无关。
但好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他迷恋宗教,把简青铮的回魂日看得很重,而且坚信,简青铮不可能不回来看他。
忌日那天,他早早来到墓前苦守,一整日滴水未进,可惜没等到他想见的“魂”,被顾旌搀回车里时心灰至极,几乎失去言语能力。
这时夜已经深了,顾旌想安慰却无能为力,擅自做主带他去吃饭。
龙都城繁华多年,不弱于首都西京。深夜正是最热闹时刻,商业街灯火辉煌,各色广告牌挂满视觉可见的每一个角落。
一家开在广场中心的电影院门前人潮拥挤,无数的全息影像投进人群,把一张张兴奋或冷淡的面孔染上缤纷色彩。
就在那一刻,温明惟看见了车窗外的谈照。
一张和墓碑上照片极度相像的少年面容,出现在全息美景之下。
温明惟抬眼的瞬间,耀眼光线从对方完美的鼻梁擦过,虚拟海鸟跌落在他挺拔的肩头,水浪从大腿淹没至他熟悉的下颌,一阵狂风过境,海水退潮——
谈照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历尽沧海桑田,他是去而复返的归魂,在夜深时刻突然现身,是为赴温明惟的约。
温明惟颤抖着打开车门,冲下了车。
顾旌心惊肉跳想拦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去那个人身边,似乎要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然而,温明惟什么也没做。
他停在路边,从鲜花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一束玫瑰。
温明惟手握玫瑰,远远看着谈照走进电影院,没发现他。
他没有主动打招呼,没有送花。
仿佛一开口那只魂就会受活人惊动,烟消云散。
他在电影院外等了两个多小时。
从路边回到车里,一直看着影院门前络绎不绝的人群,看到谈照出来。
那年谈照十八岁,似乎是来龙都游玩的,身边有两个朋友,一男一女,同他差不多年纪。
那两人显然以他为中心,说话时视线都在他身上,连夸带捧,笑笑闹闹。
谈照不怎么笑,但他虽然冷淡却不冰冷,浑身散发一种自信的活力和桀骜不驯的蓬勃生机。像一棵没被修理过的树,凭自己心意肆意生长,没人能阻拦。
他很敏锐,察觉有人在暗中凝视,突然转头,扫了一眼温明惟的车。
车窗是单面玻璃,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温明惟却被那一眼烫到,从此他的药方里多了一剂名为“谈照”的药。
此后六年,谈照成为简青铮的替身,但严格来说可能不算字面意思上的替身。
温明惟很清楚他和简青铮是两个人,与其叫做替身,不如说谈照是简青铮的“转世”,或者“借身还魂”——温明惟是这么想的。
所以温明惟不刻意追求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谈照是药,是精神寄托,是温明惟噩梦惊醒后最想见的人。
温明惟关注他的一切,了解他的性格,有时听说他又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哪位追求者,或者因为某件事伤害了谁,也难免摇头,感慨少爷被娇惯出的脾气实在讨厌。
但这讨厌也是有点可爱的,好比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在外面挠了人,主人充其量也只能叹气。
温明惟就这样“养”着谈照,不是恋爱的心态,而是一种微妙的羁绊意识。
仿佛全世界都是路人,只有谈照是属于他的“魂”。
温明惟没有父母,没有姓名,来处不是他的家,也没有可供栖身的归处,常常觉得自己游离在世界之外,这点微妙的羁绊不至于成为他赖以生存的养分,但的确能在痛苦时给他见效最快的安慰。
温明惟讲述这些时略过细节内容,简明扼要地告诉谈照:你就是他三周年忌日那天,返回我身边的魂。
要论侮辱,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侮辱。
谈照的存在不被承认,被迫成为另一个人存在的延续。
温明惟看着他血色褪尽的脸,多情又无情地下判决。
“我不会提分手,但不管你愿不愿意,这辈子只能当他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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