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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中,镌刻九条飞龙的红柱巍峨大气,五爪巨龙于祥云中腾跃翻涌,硕大龙目炯炯生亮,高台之上,一座金黄色龙椅庄肃霸气,殿中百官手拿笏板,皆是凝神静立,一丝响动也不敢发,唯恐引得那九五之尊生怒。
刚传来消息,河东水患严重,三县决堤冲垮了大坝,而众人还记的,这坝不过两年前所修。
圣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平直语调听不出情绪:“诸位以为,这次治理河东水患,朕应当派谁前去?”
殿中有窃窃之声,似在商量,楼津面上毫无波澜,仿佛一柄剑一般站在殿上,仿若打量一场于他无关的闹剧。
几息之后,有人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水利使李逐可,此人熟知水利桥梁之术,又有修缮经验,能担此任。”
有人再开口:“陛下,臣以为方文可,早年担任河道总督,熟知水利水性。”
几番嘈杂,忽然一道声音盖住众人声响:“陛下何不派一位皇子前去,天灾之下人心惶惶,若有龙子治水赈灾,岂不是能大大安抚百姓之心。”
众人一熄,皇子亲临未尝不可,但两年前修缮堤坝,监工正是三殿下,如今重治重修,三殿下必不可能再去,五殿下又不管这些,如此一看,荷国之重只能是二殿下楼河。
楼河呼吸微不可察地一停,他不露声色抬头看去,却见龙椅之上一道沉沉目光落在身上,心中一跳,忙敛下视线不敢再望,只听得几息之后声音响起:“楼河,你去赈灾济粮,切记,一定要安抚百姓。”
一颗大石终于落到实处,楼河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紧绷的肌肉有些酸痛,按下内心中颤动:“儿臣领命。”
“倘若无事,诸位便散朝退下。楼津,你留下!”群臣依次退去,短短时间内,殿中只有楼津一人站着。
天子仍旧端坐龙椅,暗金色龙鳞散着沉凝的光,他脸上喜怒不辨,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昔年拨款足有三十万白银,你说说,为何这岸堤如此脆弱,还撑不过三载?”
楼津站着,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神色,他低低冷嗤,一抹讥讽笑意挂在脸上:“朝中大臣说是天灾,既然如此,就按照天灾去治理。”
圣上垂睨着殿上之人,周身不见温厚良善,反而一身桀骜不驯之意,此番依旧微抬下巴,是那日挫了东辰人锐气之后的领赏之姿。
不识抬举、不肯低头,偏生又才能出众,最入得眼。
圣上目光幽深,望不见底,若是细看还有一抹复杂:“今再拨款十五万两,共计四十五万两白银,赶上举国上下十分之一的白银收入。”
楼津眉梢微挑,毫不在意:“我又未中饱私囊,贪拿一分一毫。”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无所谓的姿态惹恼了陛下,他霎时间面色一沉,丝丝怒意漫上眸中:“身为皇子,你不懂得为国分忧,不知体恤百姓,朕要你何用?”
楼津一顿,抬目而视,似是没想到被骂的这番激烈,他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垂首敛好神色。
圣上不再去看这个从小到大受过他无数赞誉的儿子,只闭上眼睛呼吸起伏:“回你府中禁足思过,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楼津扭头就走。
身后一道声音又追出来:“——站住!”
欲跨台阶的脚一停,他转身去看,只见天子开口:“礼仪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楼津转身,平声道:“儿臣谨遵圣意。”
他的身影消失在明晃晃的大殿中,长长的金水桥上影子滑过,不一会就消失在视线之内。
圣上闭了闭眼,他想,他真是老了。
朝中无秘事,不到一日,二皇子赈灾与三皇子禁足的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二皇子已快马加鞭驶向东辰,而三皇子闭门谢客,众人只能隔着那高高的大门窥探,估量沉思着。
而现在,引得众人无限猜测的楼津,正躺在树下一张软塌上,院中植了银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不远处自凉亭中流水潺潺,清水从檐上下落间带来丝丝凉意,身旁人端着一份蔗汁浇樱桃,刨冰打底加乳酪,新摘出来的樱桃搁置在一层雪白绵密的冰沙上,又加蔗汁浇上,晶莹亮意与殷红秀丽的果实相映,丝丝白汽升至空中,味与色俱是满足。
谢渊玉用勺子舀了两颗,连带着沙沙的刨冰送到楼津唇边,对方连身都未起,依旧四平八稳地靠在软塌上,只懒懒张嘴含住,末了嚼嚼嚼之后‘噗’地吐出果核,像是幼童投掷的石子,直直落在一米开外的草地上。
谢渊玉笑意微僵,怎么能这么糙?到口中的就这样直接唾出来?
他又舀了勺樱桃喂过去,笑意和煦:“殿下再努力些,果核就能落到门外市集去了。”
院中离市集还隔着三道门两道墙,如此远的距离,连人声都听不到,他这样说分明就是故意。
楼津知道,谢渊玉是看不惯了。
到底是大家族出身,从小一言一行都有人教,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养成了谢渊玉有些龟毛的个性,什么吃食物之前一定要净手,每日至少换两套衣服,偏生两套颜色还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区别。
楼津口中刨冰融化,冰凉沁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舌尖一抿挤出果肉,又张嘴吐得老远,末了才开口:“看不惯就别瞧,圣上泥腿子出生我也是泥腿子出生,比不上谢公子温文尔雅。”
他又瞧了一眼谢渊玉,忽的扬了扬唇,手勾住对方腰带一下一下摩挲着:“口水都吃过还嫌弃这,你和我亲的啧啧作响的时候记不得了?要是记不清,我帮你回忆回忆。”
谢渊玉从他手中抽出腰带,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殿下童心未泯,真似孩童手中的竹枪。”
竹枪是民间幼童的玩具,两截粗细不一的竹子塞在一起,中间空的地方放上一个小石子,只需沿着一头吹气,另一头小石子便掷出,有时能飞得很远。
楼津脸色一沉,旋即阴恻恻地开口:“小心我朝着你吐!”
谢渊玉又舀了一大勺往他嘴里塞去,刨冰外加乳酪堆在勺子里似小山,楼津咯吱咯吱地嚼,一边咬一边盯着谢渊玉,忽然又坐起,攥住对方衣领把人拽到跟前,冷冰冰的舌头窜到口中,扫荡一圈后收回,脸上带着微微得意:“冰死你!”
口腔骤冷之后是甜味,有些甘蔗的余韵,谢渊玉微微勾了勾唇,余下的已是化了几分,底下浸出透明的液体,舀一勺送到嘴中,甘甜微酸。
斑驳光影从叶与叶的间隙筛出,一晃三日,皆是艳阳天,蝉鸣树梢,翠叶浮动。
早膳过后厨房托人问话,问午膳想吃什么,楼津每次都说随意,等到午膳送过来后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对着谢渊玉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后迈着步子离开,青天白日的往房中一窝,徒留谢渊玉和谢哲睿面面相觑。
谢哲睿看着楼津动过的筷子,轻声道:“三殿下是不是吃的越来越少了?”
自从楼津被禁足后他们也未出去,几人一同用膳,之前楼津还能吃一些,这几顿明显见少,剩了一大桌子。
谢渊玉只为谢哲睿夹了一筷子菜:“阿景好好吃饭。”
谢哲睿一边啃鸡腿一边含糊地说谢谢哥哥,他又听到谢渊玉问他:“阿景可去过宫中?”
谢哲睿摇头:“不曾去过,不过那日陛下说我若无事可以去宫中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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