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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朝,不听政,不召见大臣,不倾听民生。甚至不纳驸马,不生子。
看似毫无建树。
她在位的那七年里,他一手总领朝纲,军政大权掌于手中。在朝时,政务通畅;出征时,战无不胜。
他压制得她太狠了,她不喜欢,当面抱怨过他,生气时拿杯子砸过他,拿茶水泼过他,拿各种匪夷所思的古怪花样折腾他,但她自始至终没有猜忌过他,没有在背後捅过他刀子。
他是什麽时候才察觉这一点的呢。
他闭着眼,在後背抽搐疼痛的黑暗里思索着。
变化都是一点点开始的。
自从她不在了的第二年,亦或者是第三年……
今年是第几年了?
她过世已经这麽久了麽?
一阵剧烈的抽搐疼痛,从心底毫无征兆地升起。
“裴显!”男孩儿声色俱厉。面前的男人是他最重要的臣下,却处处显露出臣下不该有的桀骜放肆,他被男人不经意的轻蔑气得压制不住情绪了。
“因为你这次的征战失利,朝廷蒙受了极大的损失,朕要治你的罪!”
裴显睁开眼,淡漠地反问,“今夜谁撺掇陛下来的?酒壶里的毒酒是真的还是假的?谁出的馊主意,让陛下用毒酒吓唬臣?”
男孩儿气恼地蹲在地上倒酒,发狠地说,“当然是真的毒酒!裴显,你这次切切实实地打了败仗,谁也没法替你求情,除非你今夜在这里跪朕,真心实意地向朕祈求宽恕,否则朕一定会治你的死罪!”
裴显没理他,继续平淡地问,“又是谁撺掇的陛下,在臣出征的时候,断了後路的粮草?此人居心恶毒,必诛杀之。”
男孩儿正在放狠话的嗓音突然哑了一瞬。
他惊慌地瞄了眼对面的男人,“是你的胡乱猜想,没有人!”为了掩饰他的慌乱,他举起了金杯里的毒酒,硬塞到了裴显的手里,要他看清楚。
“是真的毒酒,里面掺足了砒︱霜,喝一杯就死。”
眼前利刃高山般强大的男人,生死却捏在他的手里,男孩儿满足又得意,他再次催促,“答应跪朕,向朕求饶,朕就当场卸了你的枷,赦免了你的罪。不然你今夜就要喝毒酒了。”
男孩儿今夜过来牢房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要趁着他战败的大好机会,压制他,驯服他,要他在面前俯首称臣,从此做一个低眉顺目的安分臣下。
他的战败,竟然成了君王压制他的大好机会。他觉得太好笑了,低低地笑了起来。
面前的男孩儿还在色厉内荏地斥责,“笑什麽!不要以为仗着从前的军功,朕就不敢把你怎麽着了。你信不信朕真的会赐你毒酒!”
他笑完了,还是像平日那般,波澜不兴地说了一句,“不劳陛下赐酒,臣自己喝。”
男孩儿不信。
他就站在半步之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吃力地挪动八十斤的重枷,当着他的面,把那杯掺足了砒︱霜的酒一饮而尽。
果然是掺了不少。热辣辣的下了喉咙,刚入了肠胃,立刻泛起钻心的疼。
耳边传来内侍的惊叫。
随即传来男孩儿惊慌失措的嗓音,“他怎麽……怎麽真喝了?那酒喝一杯……那麽小一杯不会有事吧?”
跟随的几个内侍都是成人,不会像少年人心存侥幸,已经有人开始失声痛哭,有人大礼伏在地上,哀哀呼喊着,“裴相!”
他毫无反应,也毫无情绪,注视着自己的死亡,平静到近乎冷漠。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大的情绪波动起伏,在她过世的那一年里,已经消耗完了。
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极度平静。平静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麽多年,群狼环伺,内忧外患,独自支撑起羸弱的中央政权,十几年的征战下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死亡于他是个很好的归宿。
他闭着眼,多年习惯紧锁的眉头甚至都罕见地舒展开了。
原以为会是一次毫无留恋的平静离别,不知怎麽的,或许是先前想起了她,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一个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场景。
深秋萧瑟的江边,她浑身湿透,猫儿似的蜷在身侧,浑浊的江水一口接一口的从肺里往外吐,看起来只剩一口气,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就这麽紧紧贴着他,瞪大那双乌黑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了他两个时辰。
这麽多年,她看着他的眼神不曾变过,他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意?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带领着玄铁骑冲破八月京城动乱的那个夜晚,早在他们江边第一次见面之前,那夜由他下令,在紫宸殿西边侧殿的暗道边射出了三箭。
弑君的沉重罪孽,从此背负在他身上,重若千钧的一条天家性命,从此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他们注定了不可能。
他断断续续的咳着血,死亡到来的那个瞬间,他无视身边绝望悲恸的哭泣和呼喊,只是出神地想:
如果有来生,如果他们能重逢在某个不一样的时空,某个不一样的时刻,是不是就会有截然不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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