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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沉默了一瞬,洛瑾玉自知江月的话外之意,她的性子太过执拗,当初肯在跪在雪中为妇孺请命,今日便能跪在雪中只求见他一面。
外面的天那样冷,他总不能让她一直站在外面。
良久,帐内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江姑娘,你总是这样,若我真忍心让你站在外面呢?”
“那就不是您了。”江月垂眼道,听帐内传来洛瑾玉妥协的声音,“进来吧,外面冷。”
帐内的火炉烧得滚热,文昭适时地退出,只余二人在帐内。
水墨色的屏风将二人隔绝在两侧,江月缓步至屏风前,抬眼向屏风一侧看去,她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只朦朦胧胧地看见他清瘦些许的身影。
“民女想要见殿下一面,可殿下离得那样远。”江月低低的声音落下,指尖轻微描摹着屏风上的泼墨,好像这墨化开,她便能触及到他的眉眼。
“那我该离你多近呢?”轻缓的声音落下,男子的脚步止于屏风前,一侧的女子静默道,“就像……能触及到那般近。”
“……如你所愿。”
洛瑾玉声落,更靠近屏风一步,淡然的目光透过清浅的水墨,落在江月的发顶。
炭火噼里啪啦得在铜盆内作响,将二人的影子落在水墨色的屏风上,影影绰绰,两道身影似在映出的盈盈光火中相触,在晦涩的光影中注视着彼此。
若没有这道屏风,他们的身影该在彼此的眼中。
“殿下再低一低身罢。”女子的声音轻轻,洛瑾玉微微垂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也慢慢倾下,在女子抬首的瞬间,烛火飘忽,两道影子轻吻一刹,又在一下秒相离,仿佛只是眨眼间的恍惚。
“江月啊……”淡淡的叹息声落下,洛瑾玉垂眼,长睫轻颤,缓缓抬起手轻触着屏风上女子的侧颜,轻柔的指尖在女子双眸的方向上停留片刻,又徐徐放下。
“瑾玉身染疫病,姑娘不便久留,早些离去吧。”
“……好。”轻缓的声音落下,江月垂了垂眸,缓步迈向帐外。
空中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寒风席卷着雪片漫天飞舞,灰蒙蒙的天茫茫不见尽头。
江月抬眼望了望天,片刻,垂首低低笑了一声,茫然地抬手触了触眼角的一丝湿润。
“殿下,江月告辞。”女子的声音落下,帐内跳跃的火光映在洛瑾玉的眼中,波澜不惊的目光在被激起转瞬的涟漪后,又黯然沉寂下来。
“念尘,送江姑娘平安离去吧。”
“是。”沉默不语的和尚俯身,再次起身时目光扫过一侧的女子,迈步为其牵马,“江姑娘,请。”
形单影只马匹漫步过雪雾茫茫的寂寥长街,宅院内洒下的纸钱漫天飘扬着落下,念尘默然地牵着马一步步向前走,寒潭般平静的目光直直望着远方的城门。
“姑娘,行至此处,前路便要您自己走了。”
“多谢念尘师傅。”江月颔首,转身向着大营的方向望去最后一眼,随后扬起了马鞭。
女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雪雾中,念尘回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大营,但见洛子羡定定站在帐外,透过缝隙,一眨不眨地看向帐内的身影。
“二殿下。”
“嘘,大哥刚歇下,不要吵了他。”洛子羡疲倦地笑了笑,勉强道,“哥这一睡不知道又要睡上多久,这次他若醒了一定立刻告诉我。”
“二殿下放心。”念尘俯首,目送着洛子羡离去。
绵阳城的雪好像没有尽头,这一下便又是三日,三日过后难得的晴了天,连气候都暖了过来。军中将士乐得有个暖日,却在念起日子时恍惚想起,眼下已到了开春的季节,这一场雪兴许是最后一场了。
“二殿下,药量已经增大了,但您看……”
军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见着洛子羡的面色越发阴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满是憔悴与惶恐。
“云安妹妹他们到哪里了?”
“回殿下的话,最多还有两日便能回来了。”
“两日,好,两日就能回来。”洛子羡笑了笑,但听帐外传来士兵急匆匆的呼喊,“启禀二殿下,大殿下醒了!”
“大哥!”洛子羡惊呼一声,抬腿便向洛瑾玉的营帐跑去,掀了帐,正见洛瑾玉在屏风后换了外衫,一双眼中难得有了往日的精神。
“子羡,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洛瑾玉笑了笑,见洛子羡干涩开口道,“哥,你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日日都在咳,都在烧,我担心你。”
“无妨,我今日的精神不是好多了吗?”洛瑾玉淡淡笑了一声,抬眼望向门外和煦的日光,眼睫颤了颤,温声道,“子羡,今日天气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洛子羡忙道。
营中的将士太多,洛瑾玉到底还是不敢去往人多之地,只同洛子羡在林中慢慢走着,林间的树早早成了枯枝,枝上满是落雪,只待二人惊扰了林中的鸟雀,鸟雀一飞,便惊落一枝的飘雪。
患病身体终究是坚持不了太久,二人方走了没多远,洛瑾玉便觉出身体疲累,平日里循规蹈矩惯了,如今没了精神,行为便也没了那么多注意,只随便寻了个树下的巨石落座,笑着看附近落下的鸟雀。
“子羡,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洛瑾玉淡笑道,“你平日里可不是个没精神的人。”
“大哥,你的身体……”洛子羡欲言又止,洛瑾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露出手臂道,“不必担心,你瞧,百姓们患病时这红疹遍布身体,我的却只长在手臂上,规矩得很,遮挡住便一点也不影响仪容,岂非上天垂怜?”
“可上天若真的垂怜大哥,便不该让大哥患病!”洛子羡攥了攥拳,却见洛瑾玉轻笑着扫了扫自己肩上的雪,“子羡,何故责怪上苍,你我生于皇家,一生富贵,未曾尝过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之苦,已是上天恩泽,是要感恩戴德。”
“……是。”洛子羡沉声应了句,洛瑾玉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他困在帐中已久,已然许久未见过这般澄澈干净的颜色了。
“子羡,文昭和念尘都是可用之材,文昭看上去虽是个鲁莽大汉,但处事极其细心,只是偶尔感情用事,需得时时提醒。念尘出身佛家,是住持亲自带大,性子沉稳,武艺不俗,是可塑之才。”
“子羡明白。”洛子羡应到,见洛瑾玉颔首,眼神飘忽茫然了一瞬,又道,“还有景策,他虽骁勇善战,但到底年轻,作战时若碰上元成泽怕是会吃亏,你莫让他被仇恨冲昏头脑,需得冷静应对。至于云安,她在师门中学习的不仅是医术,还有谋略,若她愿意,你日后可以同她请教……”
洛瑾玉平静地说着,日光洒落在他的发间,鸟雀在旁叽叽喳喳地叫着,偶有一只落在他的掌心,也只是乖巧地扇了扇翅膀,用温暖的羽毛蹭着他的掌心。
“……哥。”沉默片刻,洛子羡轻轻开口,牵动了下嘴角苦笑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说了我也不会帮你记的,你还是自己记着吧。”
“子羡,你知道我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洛瑾玉平和地说着,洛子羡闻言静了一瞬,下一秒便叩首在地,声音微颤道,“哥,你……你知道的,我就是个草包,担不起重任的,你别,你别这样……”
“子羡,我知你藏巧于拙这么多年,是因为不喜被困在皇宫,可如今之淮做了错事,需得人惩戒和弥补,我知你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你我既身在皇家,这人生便注定不是自己的。”洛瑾玉静静笑道,“子羡,切忌日后不可再做事留余力,事关百姓,尽心尽力,事关朝臣,不宜偏私,事关弟妹,多加照拂,还有你自己……莫要过多操劳,注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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