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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宁往後深深靠了一下,藉由这个动作抚平心中起伏情绪,她笑说:“我和顾正清在这里生活过,那是我……嗯,是我非常珍视的回忆。我希望我的回忆是完整的。”
姚妈欲言又止,再度以求救的眼神去瞥林叔。
林叔走过来,双手扶着宋昭宁靠着的椅背,语声里含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你也很喜欢那孩子,不是吗?当时是谁说,小姐总孤零零一个人,多个人作伴,当然是好事。”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姚妈心思更加细腻,她对当年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心有芥蒂。
姚妈抱怨似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宋昭宁没听清,她懒懒地搅着汤匙,偶尔喂一口。
她没有食夜宵的习惯,也没有拂人好意的习惯,竟是慢慢地丶一口一口地把汤喝完了。
林叔扬眉一笑,镜片後的双眼带着“说吧”的意思。
姚妈瞪着眼,半晌,终于溃败似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姐,您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如果当年不是顾先生,您也不会遭遇车祸,不会经历那麽多的手术和痛苦。天可怜见,您当时才那麽一丁点大,时不时下一张病危通知单,我心都碎了。”
往事重提总鲜血淋漓。姚妈说到心伤处,那些充斥白色灯光和消毒水的日子仿佛卷土重来,她抽噎着哽住顶到胸腔的一口热气:“老爷和小姐下了死命令,在这个家里,谁都不许提那些事情。小姐,我觉得遗忘了没什麽不好,如果他……如果他当时先救的是你……”
林叔温和不失强硬地打断:“别在小姐面前说这些。”
姚妈自知失言,勉强挤出苦涩笑容,她擡手抹抹眼角,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咽回心底,起身就要收拾桌面。
这张黄花梨的长桌可容纳二十人用餐,比人生棺材还要长上数倍。
宋昭宁轻轻拨开她的手,继而握住她清癯的手腕,指尖感受这比她年长三四十年的肌肤纹理。
“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宋昭宁温声道:“如果他还有家人,他们的想法和您一定一样。可是他比我不幸,他失去了父亲,现在,唯一的弟弟因病截肢了。”
冷不防听到宋昭宁的最後一句,姚妈骤然骇了一跳,两条细眉高高地吊起又皱成一团,难以置信道:“截肢!为什麽——”
“骨癌在青少年群体属于高发癌症,闻希很不幸。”
宋昭宁看住她的眼睛,轻声道:“下一场手术就在半月後,如果熬不过去,他会失去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姚妈怔怔地,双手一松,琉璃质地的奶白色珐琅碗哐当跌到桌面,幸好桌子垫着防撞布,才不至于磕碎。
林叔松开扶住座椅的手,他走到墙边,把屋内灯光调得暗了些。
温缓如水的灯带溶溶地洒在她後颈一小块白如细雪的皮肤,玫金色交错的卡扣,系住一条纤细精致的锁骨链。
宋昭宁明白,林叔这是在暗示她,不要把谈判桌上的那一套带回家里,这里是她生活过的家,是她的避风港。
她转过目光,点头致谢。
“小姐很累了吧?”
林叔低声劝说:“要不要先去泡澡?我让人给小姐准备。”
“不用麻烦。”
宋昭宁握住椅子,向後拖开,她起身时顺手捡起滚落一侧的汤匙,准备拿到水槽清洗。
姚妈如梦初醒,忙不叠地从她手中抢回来,她皱眉摇头,一会儿说“怎麽会这样”丶“不应该啊”,一会儿又说“那我们小姐该怎麽办丶当年受的苦就当没发生?”
她其实没注意到自己颠三倒四的言辞,宋昭宁静声听着,温柔灯光缓缓弥过她因为目光低垂而微阖的白皙眼皮,鸦羽似的浓密睫毛在眼下扫开浅层阴影。
“我想不起来了,所以不知道,姚妈你对闻希那孩子怎麽样。”
宋昭宁话音刚落,林叔适时补充:“姚妈很喜欢他。小希少爷聪明懂事,我是说,那样如小太阳散发温暖光芒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他微妙地顿了顿,似乎在给姚妈回忆的时间,但下一秒,他侧头看向姚妈,征询的语气:“是不是?”
姚妈的眼泪滚下来。
宋昭宁单手握臂,面对家人时,她是少有的身心放松的松弛状态,低下头含糊地笑了声,乌黑修长的眉眼却微微上挑:“林叔,我还差您呢。”
林叔微微一笑。
姚妈背手擦拭眼泪,说小姐要的东西已经放在您的书房,还说那孩子在哪个医院住院,我能不能去看看。
宋昭宁依旧想不起来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回忆,但很奇怪,从旁人口中听到往事的吉光片羽,她并不感觉荒诞,而是生出难以名状且言不由衷的心安。
就好像,本该如此。
“市二院。”
她俯下身,手指撂开姚妈的额发,明晰腕骨一转,指尖揩去她的眼泪,“如果你去的话,闻希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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