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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泊进夜色,影子融化进水里。
最后一个失踪者静靠在甲板上的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被海风轻轻摸着头发。
他睡得很熟,呼吸虽然依旧轻弱,却已经比之前平稳了很多。
他的右手被拢在更暖些的手里,那只手仍然在他的掌心写着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这次除了惯例付账,又比之前多出了两个字。
“危,亭。”手的主人对他自我介绍,“我叫明危亭,是你的朋友。”
手的主人在这个关系称谓上停了下。
虽然只是在练习和斟酌,但他还是并不清楚能不能以这样的关系自称,于是又改了口:“我叫明危亭,是你的粉丝,在追你的星。”
失踪者的手被轻轻握着,浓深的睫毛垂掩下来。柔软的短发被风凑过来碰了碰,让人几乎产生了他被这个有些奇怪的自我介绍吸引,跟着微偏了下头的错觉。
但他其实从没醒过,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了,也或许是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一定要醒来的必要。
从被救上来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这样安静昏睡,甚至从来都没有动过一下。
明危亭抬起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把那只苍白的手放回毯子底下,再把薄毯的边缘全部掩实。
他向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站起身,走到甲板另一头稍远的地方。
来人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先生……”
“我已经知道了。”明危亭回忆了下那个名字,慢慢念出来,“任尘白。”
明危亭问:“禄叔,他还做了些什么?”
明禄是明家的总管,年近七十,已经跟了明家三代人。
他走过来,把整理的资料恭敬递过去:“还是要找人。”
任尘白不肯接受骆枳失踪在海难里这件事。
任尘白给骆钧打电话,可骆钧正在禁闭室里跪着受罚。骆橙不知道躲去了哪,干脆彻底找不着人。简怀逸倒是干脆地告诉他骆枳死了,被任尘白失控地往死里揍了一顿,险些真就闹出了人命……
一场乱七八糟满地鸡毛的拙劣闹剧。
任尘白闹到最后,也只不过是见到了邮轮方送来的失踪者的物品。
比他想象得还要少得多。
居然只有一件在海里泡透了又那么扔着洇干,皱巴巴结着盐块的风衣。
风衣半边都被礁石刮烂了,布料残片沁着些不详的暗红。
因为骆枳的身份证就装在风衣内侧口袋里,而那个口袋的密封性又恰好不错,所以很容易就确认了物品的主人。
至于那之后又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外人很难探听得完整。
能知道的,就只有任尘白一定要带走那件风衣,骆家人自然不同意。两方闹起来,惊动了这两天都在书房闭门不出的骆承修,整个骆家吵得翻天覆地,大半夜硬生生闹来了救护车……
明禄简单说了几句,就停下话头:“演给他们自己的一场戏而已,先生,没什么好看。”
人会不会演戏给自己看?
当然会,尤其是自己都想骗自己相信什么的时候。
骆家人薄情惯了,最擅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个“别人”最合适的就是骆枳,现在骆枳出局了,所以就换成骆钧。
非得等到被推进和骆枳相似的境地,骆钧才终于开始明了骆枳的痛苦。至于其他人,或许有些迟来的遗憾,或许在某个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会有一霎的心虚悔疚……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变化,那大概也就是极限了。
那些人甚至会被自己的遗憾和伤感所宽慰,真的相信自己为骆枳伤了心、掉了泪,然后心照不宣地让这些事快些过去。
不会有人去主动触碰任何真相,不会有人自讨苦吃,去找罪受。
不会有人想到要扒开自私下层层叠叠的掩饰,站在能把人活活烧成灰的真相前炙烤,等着那一点人性里的羞耻愧疚复苏,然后被拖进没有尽头的地狱里去。
……
明危亭走到甲板边。
远处的海滩被夜雾罩。夜色很深,那里黑寂冰冷模糊一片。
就是在那种地方找到了骆枳。
骆枳拿着他的船票,却一直没上船。
明危亭带人下船去找他,终于沿着海滩找到了人。
那时候的骆枳已经完全像是块冰,涨潮的海水已经快要漫过他的口鼻,他却像是不知道,依然一动不动静静躺在湿沙上。
明危亭把人抱起来,发现骆枳还醒着。
骆枳醒着,但已经不怎么能认得出他了,只是睁着眼睛看邮轮在雾里的轮廓。
明危亭抱着他起身,骆枳的手脚就软软垂下去。
明危亭知道他听不见,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来来回回写着“嗯”,但骆枳似乎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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