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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说完就挂了电话,任疏朗立即删掉通话记录,趁林清没回来放回到了桌子上。
林清最近看起来心情很好,开始对院子里的花草感兴趣,在外面忙活完了,她走进屋里去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洗手,刚出来王阿姨就从厨房探头说药热好了。
任疏朗跟过去看她喝的什麽药,林清说在调理身子,准备给他再生个小弟弟。
“你会对他好的吧。”林清像无数个准备要二胎的妈妈一样问道。
任疏朗皱了皱眉,看不出任何喜悦:“可你的身体怎麽办?妈,我不需要什麽弟弟妹妹,我只想你健健康康的。”
他六年级的时候林清流産过一次,还差点要了命。当时他什麽也不懂,但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嘴唇发白,那张被所有人夸赞年轻漂亮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他害怕妈妈真的会出什麽事情,就跑去问医生他妈妈到底生了什麽病,医生没告诉他具体情况,只说让他不要担心。
後来偶然间听到医生跟他妈妈说身体太虚,不建议再怀孕之类的话,他就自己去网上查资料,花了好长时间找了许多资料相互论证解释之後才看明白他妈妈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可明白之後他开始认为一定是妈妈当年怀他太辛苦,所以才导致现在身体的虚弱,再加上曾经那些关于他妈妈的传言,任疏朗便觉得十分加愧疚。
林清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没有去接任疏朗的话,紧皱眉头把碗里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任疏朗的眉头也没展开,微拧着直直看向林清的侧脸。两双极为相似的眉眼凝滞着一模一样的表情,他们是把彼此困住的镜子,任其挣扎却无法挣脱。
任疏朗不知道那个男人说的真相是什麽意思,他本想找机会再套几句话,但第二天男人并没有如期给他打来电话,他用手机回拨号那个被自己记下来的号码,却被电话里冰冷机械的女声告诉自己拨过去的号码是空号。可怎麽会呢?明明昨天还真切地接到了电话,第二天那个人却如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消失了。
难道是林清发现了什麽?他偷偷观察了林清一整天,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可能是因为昨天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今天林清对他的态度相对冷淡,但林清的性子就是这样,偶尔会开心热情,偶尔又冷淡疏远,如果用这样的标准来判断她的话,她比从早到晚都心事重重的任疏朗从容很多。
後来,任疏朗再也没有和那个男人有过接触,只是会时不时琢磨那个男人说的话,听他话里的意思,林清应该是有把柄在他手里,难不成是任志宏在外面有了孩子,林清也知道,但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一旦暴露,林清和自己就要被赶出家门?
任疏朗对自己的猜测将信将疑,可是随之而来的一段太平日子让他重新迷失安逸之中,当他都要把这件事情完全抛在脑後的时候,林清却比之前还要疯狂。
几个越来越脸熟的中医频繁出入在家里,後来他们不来了,林清却又开始天天往医院跑,脸也慢慢发肿,任疏朗没忍住问她怎麽了,林清也不告诉他。相比之下他爸任志宏就无所谓很多,工作出差从来没耽误过,任疏朗对他这种态度非常不满,有天他终于叫住了任志宏。
“爸,劝劝我妈吧,她那身体吃不消的,还有······您也在家多陪陪她。”
任疏朗当时正准备出门打高尔夫,心情不错,听到他的话後脚下只是顿了一下:“你妈非要生的,咱们都少管。”说完他又补了一句,“等有空了你也练练球,现在还会打吗?”
任志宏像施舍一样给予林清和他关心,开心的时候想起来了就问上一句,更多的时候是不在乎,虽然他不曾对任疏朗明说,但任疏朗很早就明白任志宏觉得自己对他们母子俩已经仁至义尽,而他们是不配为他提要求的。
宽敞明亮的房间只剩下任疏朗一个人,他呆呆地朝楼梯看了一眼,楼上是被怀孕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母亲,外面是志得意满却只顾自己快活的父亲。
一定要离开这里,他握紧了拳头,但是在坚定的铜墙铁壁之中还是有一丝脆弱的缺口——平凡温馨的家庭,有点唠叨的父母,两双久久注视着自己离家身影的眼睛。
不知何时可可跑了过来,用脑袋轻轻地蹭他的小腿,他蹲下把刚可可抱在怀里,企图获得一点慰藉,但突然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下。
“在干嘛呢?最近过得怎麽样?”
齐珚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任疏朗想如果能去一个只有齐珚和可可的地方就好了,又点了一遍语音,任疏朗无比希望这件事能马上成为现实。
他不想骗齐珚,可也不想说自己的真实情况,只好拍了张可可的照片,齐珚故意压着声线逗小狗的语音发了过来。
“可可,还记得我吗,可可,只听声音能认出来我吗?可可可可。”
任疏朗放大声音给可可,可可汪汪汪地叫得欢快极了。
“它记得。”任疏朗回了句语音。
“你怎麽啦,感觉情绪不是很高诶,”齐珚关切地问,“发生什麽事情了吗?”
她根本都不需要看着自己,就能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异样,或者说他也心甘情愿把自己全然坦露给齐珚。
他渴望她爱他。
但一想到她会担心,自己这样会给她增添困扰,他就又不肯真的让她知晓。
“没什麽,”任疏朗平静地说,“刚刚嗓子有点不舒服,现在听着应该好一些了。”
齐珚说:“没事就好,等寒假了见,马上了。”
他也想马上见到齐珚,但有点做贼心虚,只好掩耳盗铃一般地打着字:“希望快点寒假。”
可是比寒假来得更早的是林清的流産,她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才回家,任疏朗一放学就去医院看她,这期间任志宏只出现过三四次,他似乎一直很忙,忙到这麽多年里都无暇关心顾及家人。
私人医院的顶级病房里,面容憔悴的女人仰着脸神色呆滞却淌下两行清泪,任疏朗既心疼又不理解:“妈,不要再继续了。”
林清没有说话,任疏朗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但出院以後没过多久她又继续开始了。
有一天任疏朗终于忍不住,他长这麽大从来没有这麽激动过,红着眼睛又气又难过地质问道:“是我还不够好是吗,所以需要再生一个来让你们满意,是吗?!”
林清也哭了,她很少这样主动去抱住任疏朗,这一刻的她似乎是一个慈爱且擅长依赖孩子的母亲,却又像一个在身心俱疲的悲痛中渴望被关心爱护的孩子。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那为什麽这麽执着呢?任疏朗想问,真的只是因为任志宏有了别的孩子吗?那犯得上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但话刚到嘴边,一个比任志宏有别的孩子还要可怕一百倍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母亲虚弱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战栗,而他的臂弯也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哄睡了林清之後,任疏朗在社交媒体上找到了做亲子鉴定的门路,按照上面说的方式他联系到了负责的人,那个人告诉他只需要交钱然後寄过去两个测试者的样品就行,一周内就会把结果寄出去。
第二天放学他没有去医院,而是先了趟家。他走进主卧假装给林清拿衣服,最後从卫生间里找到了任志宏的牙刷,取下原来的牙刷头放进塑料封袋里,接着又换了一个新的上去。那天晚上他就跑到快递点把两支牙刷寄了过去,看着灰色快递袋被贴上快递单号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快就要被命运审判的预感,似乎被处刑只是早晚的事。
结果出来得和那人承诺的一样快,任疏朗把文件封装进书包後径直跑到了一个老旧的公园。十二月份的H市虽然还没下雪,但是湖面早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在掉了漆的朱红亭子里一边深呼吸一边拆开了文件封。
揭晓答案的时刻总让人忐忑紧张,而最终已成定局的事实也不禁让人陷入迷惘。
他坐在小亭子里发呆,冷风把他的眼睛吹得干疼,冻得发僵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几张宣告审判结果的A4纸。
起初任疏朗觉得这些年的生活像是一场梦,是假的,可後来他突然惊醒其实一切都是真的,只有他是假的。十二月的风太刺骨,能直接吹到人心里,像在胸口插进一片细密的冰碴,又疼又凉,让人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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