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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雪,总是落得无声无息,像一层厚重的帷幕,将一切罪孽与隐秘都深深掩埋。天光映在琉璃瓦上,冷得透骨,四下寂静得仿佛连一丝呼吸声都能听见。
许安平从未想过自己会习惯一个人。可欢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了他身边一道影子,一道他甚至未曾刻意留意,却已熟悉至极的影子。
晨起时,他总是早早地跪在殿门口候着,掌心托着温好的茶汤,手指微微收紧,怕烫到,却仍努力端稳;夜深时,他跪在许安平的榻侧,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柔声唤道:“殿下,您该歇息了。”他小心翼翼地等着,等着主子心情好时,才能将暖炉靠近,轻轻地捧起许安平的手,为他驱寒。
有时候,许安平会忘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只当他是寝殿里某样熟悉的摆设——一件温顺、不会离开的东西。偶尔心情不错,他会随手扔给欢然一件旧披风,或是命人赏点药膏,治一治那些被鞭打留下的血痕。
欢然便会露出极淡的笑意,手指微微蜷缩着,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东西。他那双眼睛,总是湿润而温顺,看着许安平时,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依赖。
宫中人人皆知,大殿下喜怒无常,脾性阴晴不定,稍有不顺便是暴怒相加。但欢然从未想过,自己竟能被他留在身边如此之久。
或许是因为许安平偶尔烦闷时,会让他跪在脚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逼着他抬起头,冷冷地打量着,目光里似乎带着审视,又似乎藏着某种他不敢妄测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许安平偶然兴致来了,便会将他推倒在雪地里,俯身低笑:“你若真怕冷,就爬过来,抱着我的靴子。”
欢然便真的照做了。他向来顺从,从不忤逆。
那日,许安平提起某地蝗灾肆虐,饿殍遍野,百姓啼饥号寒。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曾想,跪在榻旁的少年突然失了魂一般,颤着身子扑到他脚边,泪水扑簌簌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一遍遍哭诉着,想要回家去看看。
许安平那天心情很好,别人越是不幸,他便越觉得快意,于是随口吩咐下人去查探消息。
不过数日,消息便传了回来——
欢然口中那个遥远的村子,早已破败不堪,村民十去其九,余下不过寥寥数户苟延残喘。他的父亲,在卖了他之后,又将妻子和女儿典当出去,拿着银子不知所踪,从此音讯全无。
许安平倚着软榻,眼底一片漠然,少年瘫软在地的模样,在他看来只觉得好玩。
半晌,忽然伸手掐住了欢然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少年双眸失焦,泪痕未干,整个人如坠冰窟。
许安平轻嗤一声,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残忍的漫不经心:“你瞧瞧,现在这世上,能庇护你的人,便只剩下我了。”他笑了笑,微微俯身,唇畔几乎贴着欢然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点近乎怜悯的冷意:“乖乖地做条狗。听话。”
那一刻,欢然终于明白,这世间再无他的去处。
他的家,他的亲人,都已在这场天灾人祸中化作尘土,而他所依存的唯一一方天地,便是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从那之后,欢然愈发沉默。可也更加心甘情愿地跟在许安平身边。
哪怕这份庇护带着刀锋,哪怕这份依赖遍布伤痕,他都愿意承受。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能让他依靠,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即便被辱骂,被责罚,被鞭笞得血肉模糊,他依旧不敢逃开,也不愿逃开。
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被弃之如敝履,彻底孤苦伶仃,又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依赖许安平。
依赖到骨子里,依赖到,再也无法挣脱。
新房沉静,红烛高烧,檀香缭绕,一切都透着一股静默而端庄的气息。
崔令仪端坐在喜床之上,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新郎踏入房门。她不动声色,低头看着腕上的凤镯,神色平静得像是一潭古井,无悲无喜。
——而此时,宫殿深处,另一扇门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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