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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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1页)

但她记得筵席间,燕往出言帮她向段筹求过情,加之出於该有的礼节,阿菊拜托老甲替她转告燕往自己的不尽感激。

老甲道好,一双苍老到快要陷进眼窝的眸子里盛着阿菊看不明白的情绪。

离开房间前,他顿足提醒她,记得上药,好好休养,明日他会再来探望她。

他将说「记得上药」的声音咬得很重,阿菊後来打开药瓶时,才知晓这句话的深意。

本该装着药的瓷瓶里卷着一张纸,以及一包不明用处的白粉。

阿菊平静的心登时紧绷起来,在将纸展开之前,先提防地扫了眼门,是关着的。

果如她预想的那般,纸上的内容尤其不同凡响——你想要离开却步山吗?如若想,便在两日後将药粉倒入给段筹的酒壶中,事成之後,我自会放你下山丶获取自由。

她仿佛不识字的稚童般,将纸上的字句反覆读了数遍。

即便对方未有言明这白粉会有何效用,阿菊仍能猜到绝不会是什麽好东西。

或昏或死,无非是这两种结局。

纵然阿菊不想要加害段筹,可她如何也拒绝不了一个能离开却步山的机会。

山下的好光景早已褪成她记忆里模糊的幻影。

路边随处都能采撷到的雏菊,它们不用她照料,就能绽放得极盛。

那种曾几何时她日日都能嗅见的混杂着青苔的潮湿又新鲜的气味,叫连府邸外院都不被允许踏足的阿菊魂牵梦萦。

段筹的这座府邸为她遮蔽了四年的风雪,他不曾短过她的吃穿用度,也不曾支使她做重活累活。

饶是山下在高门大户里侍奉主人家的婢女,或许也过得不如她。

阿菊清楚她若下山,未必就能过上这般富足的日子。

她得为生计忧愁,甚至因为久未接触山下的事物,少不了要四处碰壁。

但她宁愿住在漏雨漏风的茅屋,宁愿睡着少棉的被子。

阿菊想要过上寻常的日子,想要拥抱自由的风。

哪怕朝夕之间她会不为人知地死去,阿菊也不会有一丝的後悔。

因为段筹的府邸是将她困宥的牢笼,是她不愿提及的伤心地。

她在此处被迫窥见段筹最阴暗狠毒的面孔,她陪着他,就像陪着一只随时会将自己拆骨入腹的孤兽。

孤兽强求她依偎着他,她只得假作平和脸色,将所有惊惧咽回肚中。

漫漫四年,她於午夜无声呜咽,眼下乾涸的泪痕变成剜不掉的黑痣。

恐惧不会因为习惯而减弱,阿菊渐次觉得风声鹤唳。

她无论怎麽清洗沐浴皆摆脱不了双手沾染上的血腥味,她整夜整夜不敢阖眼。

万籁寂静之时,阿菊垂眸看地上掉落的大把头发,几乎要怀疑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她也不敢去找府上的大夫为自己诊脉,生怕听见与她猜想重合的话。

阿菊愈发畏光,有时会觉得她是一只徒有人的皮囊的鬼,在白日拼凑出的模样苍白又虚伪。

仅有那颗尚且跳动的心脏让她意识到自己尚且活着。

有很长的一段时日,阿菊甚至不再奢望她能下山。

她哄骗着自己,段筹对她不算差,纵偶有冷语,却不曾动手打过她。他……毕竟是在阿婆逝去後第一个不嫌弃她耳聋,愿意耐心听她言语的人。

或许於他而言,救过他的自己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她只当是与对方签订了卖身契,做一个不惹他嫌的奴婢,得过且过便好。

然而昨日之事如锺发声,悠长钟鸣荡开铅华,使得阿菊猝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段筹哪里是待她特殊,他分明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似圈养猫犬,厮迤厮逗而已。

几鞭子换来她头脑的清醒,阿菊鲜少遇见过这样划算的买卖。

既然段筹已经对她动了杀念,她便没必要对他心软,何况他本就是一个恶贯满盈之人,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话虽如此,这两日里阿菊无时无刻不在挣扎丶反悔,以至於如今驻足於庖屋外,依然拿不出一句准话。

她着实过不了心中那道槛,她不敢想像倘若段筹真的死在了自己手中,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阿菊姑娘,你怎麽来了?」庖子猝然发现安静地站在门口的她,被吓了一跳。

阿菊因此从这些纷杂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乌黑的双眸隔着呛人的烟火张望屋内。

那位被派在庖屋负责传菜的青年男子果真不见了踪迹。

那日他因为听闻了前院筵席间的可怖情状,是以惧怕前去触段筹的霉头。他抱着酒坛在院中急得就要哭出来,彼时阿菊在一旁栽花,阴差阳错成为他的求助对象。

青年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阿菊不明白他与她为何并无做错任何事,最後却一死一伤。

段筹有一句话说得极是,她的确有着泛滥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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