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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紫袖委屈道:“又不是我杀了师父,恨我有甚么用?再说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不好吗?我那样喜欢他,他却不我。”说着便流下泪来。
紫袖看着他哭泣的脸,感到淡淡苦涩。他怎么会不懂?他们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躯体当中,跳动着同一颗心。正因懂得从前一切,才深深怨恨自己。
那紫袖又朝他哭道:“你举着剑是要杀我么?我是打不过你,可没了我,你又恨谁?你如何才能活下去?”
他站在常明剑闪耀的光芒中说:“我不知道要靠甚么活着,但是你必须死。”手腕轻震,那道亮光飞驰而去,化作别离剑那招“孤蓬万里”,朝青衫的自己当胸斩下。
没有惊呼或惨叫,像是一切都顺成章,对面的紫袖不见了。片刻后却有一道含冤带怨的声音说:“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同我共赴阴间罢……”
紫袖刺死了自己,缩成一团,身上的寒意渐渐减轻,头却钝痛起来。似乎极短的时间里,身体便已不复存在了,他至今二十多年短短的人生,浓缩成一个“痛”字,填满了脑门。他想要双手去掐,手却不听使唤。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就此痛死了,疲累中竟然生出一丝期待的幸福:走向死亡,便是离展画屏更近了些。也许花有尽说得没错,那是解脱。
他只剩一丝细微的意识,像是挣扎着不肯退却,心里一个声音道:“说话,快!别睡过去!”他茫然地想:说甚么呢?除了我自己,谁还说话了?方才花有尽在这里……
心里的那一丝清明又问道:“他说的甚么?”紫袖默默地想:他说,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才嘲笑起自己来,真的发昏了,哪有这种话。
不知是不是脑子活泛些了,他开始念叨:“没错……哪有这种话……怎么能相信花有尽呢。”紫袖无神的眼底,最后一丝光亮,执拗地不肯熄灭,“花有尽走了……我还活着。展画屏从来都离你很远很远。那不是彼岸花,这里也不是黄泉路……紫袖,殷紫袖,你不能死在这里……你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喀喇一声闷响,不知何处惊雷,一瞬间划破天际的闪电,照见他心里有一处更痛的角落,那种痛盖过了剧毒和绝望,让他痛得感觉到身躯还在。
紫袖猛地一抽,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清醒过来,下一瞬间又巴不得晕去。在死去活来之间撕扯了不知多久,当雨声逐渐变小的时候,他胸口再次感到了温度,茫然中发觉有人正在给自己渡气,耳畔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唤道:“紫袖?紫袖。”
紫袖心想,花有尽办完事回来了。他似乎混沌地哼了一声,那个声音又问:“还撑得住么?把这药吃了。”
嘴里被塞了一颗甚么药,似乎很苦,他也辨不出味道,那人在他胸前轻轻一推,药气便如一道火线,缓缓烧入了肚腹之中。那人见他吞下药,便扶着他坐起来,紫袖浑身湿透,察觉旁人身上的热度,挣扎着推却,哼道:“你滚……滚开,要杀便杀……”
那人捉住他的手臂道:“是我,是朱印。”
朱印……紫袖迟钝的头脑一时转圜不来,只觉名字甚熟,终于想到自己杀了周阿忠时,他帮忙发过哨箭,便是那位年轻高手。这才道:“朱大哥……”
朱印道:“你被人下了毒,千万不要再运气。”紫袖吃过药,觉得好了些,只是此时想要运气也运不起来,断断续续道:“是那人的内力,三,三涂引路……你可知道……如何解毒?”
朱印道:“三涂引路是上古海外奇功,几乎无人会使,此毒非常人能解。我带你去医治,却不知你还能撑多久。毒性凶险,已随你内力缠绵五脏八脉,难以一时拔除,即便药性对路,也不能保证……”
“朱大哥,”紫袖忽然开口道,“我不知你为何要救我,但是求你……求你给我散功。我现在,自己散不了。”
“散功?”朱印皱起眉道,“散了功,你一身武艺就全都没有了。你这根基都是凌云派纯正内功,一丝都不要了?”
紫袖咬紧牙道:“不要了……我得活着。求求你。”
朱印看了看他,紫袖脸上热汗混着冷雨,满头乱发贴在面颊两侧,眼神哀恳,却不含任何犹豫之色。“三涂引路”的毒性与药物不同,随内力而来,亦能随内力而走,散功自然是最好的解毒之法——内力散尽,毒性一丝一毫都不会再剩下,只是……朱印如何不知散功之痛,痛入骨髓,直让人求死不能。他看着紫袖痛苦的脸,练武之人,多年来积攒的内功便是全副家当,一夕尽毁,待身躯的痛楚平复之后,他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朱印朝紫袖靠近些,让他倚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捉住他的后颈,低声道:“行云心法也是丹田为基,你不要运气相抗。”又将另一只手掌贴于他丹田,吐出一句“忍着点”,便催动了掌力。
紫袖一声黯哑的嘶吼闷在嗓子里,脸色顿转苍白,浑身抽搐,骨节纷纷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他这才明白朱印捏着自己脖子,是怕剧痛之下脑袋狂摇乱摆,伤了头颈。他不能左右转头,只能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口却只能吸进一丁点气来,憋闷,憋闷,从里到外都像要炸开,一波又一波痛楚如海潮般席卷而来。自小看旁人练武的羡慕,自己拜师时的郑重,练功时老牛拉破车的进展,初涉江湖的少年意气……过去的全部,在这具肉身的震颤中,被一点一滴抽走。他几乎要出言求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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