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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极目望去,半晌又忧心忡忡地问:“我甚么时候才能重新练功?”朱印边走边道:“你丹田伤得很重,尚需休养。剑拿回来了,不必忧心。”紫袖沉吟片刻方道:“朱大哥,你救了我的命,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朱印道:“不必谢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谢王爷罢。再说,若当时你自己不说散功,也许此刻已没命了。”
紫袖心里同时涌上数个疑团,便捡着大的先问:“你如何知道我在那里?你见到花有尽了么?”朱印道:“我事先并不知道。一路寻去,才见你倒在路边。”又问,“花有尽是谁?”
紫袖提起这个名字身上就发寒,忍着道:“白头发,高个子,是魔教的人。”朱印便道:“三涂引路?”紫袖点了点头。朱印便简短点评道:“功力有限。”
紫袖听他这话,不由记起吴锦三来,暗自苦笑。二人沿着湖畔垂柳缓缓走着,紫袖知道朱印武艺绝高,却对自己和颜悦色,有问必答,不禁笑道:“朱大哥,你虽是王府的侍卫,却这般好脾气。”又朝他面上瞧了一阵道,“‘淡云’这名字,该给你才合适。”
朱印淡淡笑道:“那并非王爷本名,是为方便在江湖行走,起的假名。”看了紫袖一眼,正迎上他充满了问询的眼神,又道,“真名叫陈麒枢。麒麟的麒,中枢的枢。”
紫袖便道:“王爷的兄弟,当真就是皇帝?”朱印点头道:“不错。今上在皇子中行首,王爷排行第六。”紫袖拾起脚边小石片,向水面一掷,打了三四个水漂,缓缓沉了下去。他瞧着那涟漪,咋舌道:“那皇帝知道自家弟弟成日里到处乱跑,还把爹娘给起的名字都改了,也不管么?”朱印道:“‘淡云’二字,当初王爷还问过今上,今上不点头,王爷是不肯用的。”
紫袖心中嘀咕:原来陈淡云的名字是糊弄人的,只是当时拿来的那盒回雪镇魂丹,想必倒是好东西。如果当时真的给展画屏吃下去……一阵清风拂过身畔,带着荷花清香,吹起心上一缕阴翳,分不清是后悔还是畏惧,将他缠得死死的。他没有一天不在自责,如今身上压着的石头又多了一块。如果给他吃下解药,如果他的伤能好一点,哪怕一点,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紫袖出着神,脚下忽然一软,不知踩了甚么,差点跌出去。朱印一把将他拉起,紫袖尚未站稳,便听见有人说:“站不住的病秧子,出来装甚么全乎人儿?”
他循声望去,小丘上的亭子里,簇拥出一个陈淡云:今日没穿黄衫子,只穿着一身绣了各色折枝花样的绸衫,立在栏杆后头,身后不远处陪侍着一排红颜绿鬓的男女。紫袖跟着朱印拾级而上,进了亭子。近处才看出来,陈淡云衣料上的花朵,是一粒一粒米珠攒起来的,精细华贵。他哪里见过这个,正看得有趣,只听陈淡云头也不回地道:“当真一点礼数都不讲么?”
紫袖一呆,忙执师长礼道:“陈……不,王爷。”六王爷淡淡地道:“我并非你的长辈,你心里必是十分不服了。”紫袖抬头道:“王爷哪里的话,正要多谢王爷和朱大哥救命之恩。”听他鼻孔中又在出气,忙道,“王爷不是为了救我,这我明白,是为了我师父。”
六王爷这才回过身来,一指亭中的圆凳:“坐罢。”紫袖看那不知甚么木头的凳子上已放好了织锦垫,便小心翼翼蹭了上去,生怕自己的屁股将那花团锦绣的垫子压坏了。刚坐下,便见外头陪侍的人都默默离去,只剩朱印一个,站在亭子角上——不去瞧他时,也跟没人一样。
凉风送爽,六王爷端起盖碗,极慢极斯文地喝着茶。紫袖也从未见过有人喝个茶姿态如此造作,然而手与碗一般温润精细,着实赏心悦目,如同看西洋景一般凝神瞧着。六王爷放下碗道:“看清楚了?”紫袖忙道:“是我无礼了。王爷举止斯文雅致,一不小心就……”他垂下眼帘,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了些。
六王爷道:“这是演给你看的,既在王府中,就别给我莽撞。”紫袖不说话,心里默念:“待我腿脚好些,就火速回池县去。”只听六王爷又道:“把凌云山当晚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一遍,不许遗漏一处细节。”
紫袖面对着六王爷,中间隔着一张小桌。湖水距离身边尚远,这一瞬间,他却觉着,二人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了。
八月那个夜晚,他也不是没向旁人提过,却直到今日,才真正有种被解的痛快。他说的人,对方认得;他说的事,对方在意。他说到展画屏受伤倒下的一刻,六王爷双手绞紧,骨节泛白。紫袖心中激荡,说个不停,一直说到自己和大师兄下山,才住了口。
亭中一时悄无声息,紫袖突然说:“我也在找你,只是没人知道你住在哪儿。我以为……我以为你会上山去。”
“你是在责备我吗?!”六王爷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一巴掌狠狠拍上桌面,“你好大的胆子!”紫袖猛地抬起头来,方才斯文的那个人,一双凤目圆睁,脖颈挣出了青筋,两只盖碗被他的衣袖扫落在地,“哗啦啦”砸得粉碎。
紫袖在瓷片飞溅的声音里站了起来,也一掌击在桌面,怒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他吗?!”
下一瞬间,他便喘不上气了——朱印的手已无声无息卡在他的喉头,轻轻一提,将他提得只有脚尖依稀着地,依然淡淡地说:“不可对王爷无礼。”紫袖连看都没看清,便被捏得满脸紫胀,张口干呕。朱印放轻力气,让他站稳,手掌却扣在他的颈中不曾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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