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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国家开始投放资源,救活了一批项目,也有剧团主动复排传统戏了……结果呢?还是没观众啊。没观众就没市场,演员也是要吃饭的,梦想吹得再好听也不顶用。为少数人服务是没前途的,昆曲之所以没落,是因为不愿意与时俱进。像老谈那种,他是个理论家,他不懂演员是什么心态,他不知道申请经费,请人排戏是多麻烦的事儿,他只知道这是联合国给的荣誉,你们不能动它。”
黎风闲看着他的背影,眇眇忽忽,像回到二十年前,那时林振山也是这样站在窗边给他讲剧团里发生的事情,天南海北,再艰厄的苦难他都可以挂着笑说出来,变成一个个逗趣的黑色幽默。
有时候林振山会望着剧团荒芜的后院发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就叫一声林叔叔,等林振山转身,继续眉飞眼笑地说他的故事。
天虹和闲庭不一样,他们团长半路出家,手头经费拮据,成立初期走了不少弯路,人脉也没好好疏通,演出全靠募款和赞助。
林振山师承名家,父母都是生意人,小时候养尊处优,不愁吃穿,殊不知离开家门后,曾经最激扬的雄心壮志一朝成了最不值钱的白糖二两——
说到嘴边是甜的,但不管饱。
只有走过这条路,才感悟一切理想主义的词汇都是象牙塔里的高墙。
所以林振山经常告诉他,坚持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如果毅力不足以让你支撑下去……那就尝试让自己爱上它。
黎风闲走到他身旁,除去发间变白,林振山还是当年那个首屈一指的巾生。年轻时养成的生活习性年复一年地保留下来,银灰色西装裹在他挺实端方的身躯上,嗓音苍劲,带着点锉磨出来的颗粒感,不显老态,倒有种另类的潇洒。
“住我对门的老太太今年九十六岁了,没读过书,字都认不全,但能哼哼两句《思凡》,我问她从哪儿学的,她说没学过,是跟电视里的人唱的。”林振山把塑料小花递给黎风闲,“去听讲座的不一定有人家老太太学得快。传承嘛,先想好怎么传下去才是正道,上上电视上上电影又不是坏事,非得上长安大戏院才叫正统?”
“我明白。”黎风闲接过小花,分量轻飘飘,盆底还有点割手,塑料得名副其实。他转了转花盆,不知道碰到什么开关,花身左右一摆,细管里居然冒出片新叶子。
“好兆头。”林振山管不住手,逗猫似的勾勾叶子,“你看,这就叫枝繁叶……”
茂啊。
正想说句勉励的话,结果那绿叶十分没良心地往后一闪,不打算配合他的演讲,蔫溜溜地倒下去。
林振山:“……”
什么东西?
“咳。”他缩回手,神色自若道,“二十一世纪了,封建迷信不可取。”
“嗯。”黎风闲又拨了拨叶片。
这次它没躲,叶片一卡一顿地竖起来,向着林振山的方向摇了摇,举止傲慢,像在和他示威。
岂有此理?林振山不服,胜负欲上来了:“你再按一次试试?”
黎风闲照做,叶片还是那副招摇的模样,原地蹦弹两下,没有要萎落的迹象,轮到林振山一碰,它又惨兮兮地弯下去。
跟这枚反叛的叶子玩了几轮,林振山终于投降认栽,十次有九次都是他倒霉,到黎风闲手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堪称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一玩具也能这么偏心?哪家公司做的?”林振山翻过花盆,意图找到这破花的发源地,“概率也太假了点。”
然而盆底空无一物,连个安全标签都没有,不知道主办方从哪个坑里搜挖来的。林振山把塑料花抛还给黎风闲,强死强活找了个补:“你带的那小演员是不是姓叶?算你俩有缘好吧……”
他小声咕囊:“……就听你话。”
“是吗。”黎风闲抱着花盆,绷了一整天的神绪松弛下来,手指挑起一截叶片,轻声否定了林振山的评价。
“他不听话。”
“怎么?”注意力顿时转移到这句话上,林振山摸摸下巴,“比闲庭那几个还难搞?”
毕竟坊间有传,闲庭新一代个个都是小霸王——年轻、有活力,又不服管,身上永远背着个引爆器,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一听有人说闲庭坏话就全自动放炮,连指甲盖都刻着护短两个字。
这里面有多少夸张成分,林振山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对闲庭有意见的人一抓一大把,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跟你争斤论两,进而上升到教养、品行、道义问题。
说穿了不过是少年气盛,也是这个年龄的通病,在大环境下根本评不上什么毛病,不过放到科班前辈眼里则完全不同,一顶嘴就犯了大忌——以前老师怎么要求他们,他们就用同样的方式去规限下一代。
脾气冲的会直接给新人们上规矩,丁点儿情面都不留,或者一通电话打到黎风闲手里,让他多管管这群兔崽子。
可这么多年,林振山就没见黎风闲刻意“管”过这群刺头。
别人告状那些话他多数都当耳旁风给放了,除非遇上一些瞎编乱造、扣帽子的责难,他才会坦实地跟对方说——先惹事的不是闲庭。
明明没半句重话,却愣是把人气得找上协会主任诉苦,说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而这根上梁可能还会追溯到黎音、黎风闲的外公,又或是某个更古早的人物,五六十年前的旧账挨个算,搞得林振山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黎风闲是真不爱操心这种事,原则之内,不越线就行,没其他剧团那么多禁令,主推一个奔放和自由,老的小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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