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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岚闻言颔首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我一直有个疑问,担心冒犯而不敢开口,不知今日是否能得到解答?”
红冲只当他在转移话题,呛声道:“担心冒犯就别开口。”
乘岚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自己明知故问,却仍然固执道:“你分明目不能视,习惯用感知探查周围,本不该与寻常人有同样的习惯,可是——”他微微一顿,问:“为什么你却像寻常人一般,总是在与人交谈时,作出‘注视’的姿态?”
想来他对此事心生怀疑已久,只是一直遵循着礼数,按捺在心中不曾询问,如今被红冲隐隐占了上风,才拿出来问这一遭。
他凝视着红冲,目光十分专注,仿佛能够穿透那条白绢,直直望进被遮掩着的双眼里。
红冲思绪飞转,正欲开口,乘岚却不等他回答,又道:“到了。”
红冲愕然:“到了?”二人分明才启程不久,便是以仙舟的速度,也很难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从枫灵岛飞回故乡。
乘岚恰在此时松开了搭在窗柩上的手,任凭夜风拂开了仙舟的窗户,将槐花的香气送到了红冲鼻息,宣告着他所言非虚,竟然真的到了目的地。
乘岚含笑道:“我也不算全输。”
他早就料到红冲这一回必定有所防备,因而在其中埋下暗手,红冲在幻境中的戈壁不过几息,现世的几个时辰便稍纵即逝。
红冲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亦是忍不住一笑。
他为乘岚于幻术一道的手段高超、才思敏捷心悦诚服,嘴上自然不再针锋相对,坦诚认输:“罢了,是你赢了。”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在隔空摆弄唇舌,十分生疏地唤了一声:“兄长。”
乘岚已起身准备下船,这唤声陡然传入他耳中,竟然惊得他险些左脚绊右脚栽个大跟头。他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正欲回头,就听红冲又唤了一声:“兄长当心。”
这一回,便比上一声要熟练许多,语气也是十分关切,可堪软语温言。
乘岚扭到一般的脖子硬生生地停在原位,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卡住了脸,定了片刻,他默默地扭了回去,捂着耳朵落荒而逃,只有微风送来一声:“下船。”
红冲嘴角一弯,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跟在他身后下了仙舟。
二人先后落在一片槐树林中。
乘岚收了仙舟,因不熟周边环境,不好擅动,便站在原地等着红冲带路。
时值夏末,花期未过,枝桠上挂满一丛一串的花朵,微风轻扫,便拈下几片素色的小瓣,别在乘岚的发间。
他正欲伸手拂去,另一只手轻而快地摘下他发间的花瓣,手的主人吐气如兰,吹去了掌心的一粒雪白。
仿佛只是举手之劳,红冲没有因这短暂而又有些亲密的接触,而表现出任何敏感,自然而然地邀请道:“来都来了,到我家喝杯茶罢。”
乘岚又如何说得出一个“否”字。
便换作他跟在红冲身后,踩着一地芬芳,走到了槐树林中的一处茅屋。
这屋子不至于说是破陋寒酸,却也绝对算得上简朴,孤零零的,也没拿篱笆圈出个院,唯独不远处的一口水井看起来还像几分样子。
门虚掩着,乘岚见之一怔:“莫不是进贼了?”
红冲却道:“无妨,想来是师尊忘了闭门。”
乘岚醍醐灌顶地想起,红冲从未提过师门,自己便也忘了问上一句,哪料如今到了人家家门口,竟然都未通报一声——这可是红冲的师尊长辈,如何能再像在方三益寝庐从天而降时,递上一个那般聊胜于无的简陋竹叶帖?
他耳尖本就绯色未褪,如今更是像被水染过,一路红到了脸上,连忙低声道:“竟不知尊师名讳,贸然叨扰,实在失礼……”他甚至忘了修士耳力过人,那一栋小小的茅屋能隔绝多少声音。
红冲见之,顿觉兴味盎然,骨子里的玩性又冒了出来,故意道:“无妨,我师尊山野隐士一个,你肯定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也不好如此冒犯,”乘岚急得已然顾不上遣词造句的文雅:“待会我该怎么说?”
“待会……”红冲故意拖长了声音,吊得乘岚俨然要发疯,才哈哈一笑,畅快道:“当然是什么也不用说!”
他抬手挥出一道真气,让门扉大敞,只见那狭小局促的蓬门荜户里,除了一桌一椅一榻,竟无他物,更没有活人。
“师尊行踪不定,这些年很少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红冲说:“若他哪日有意归来,必定提前十天半月就飞鸽传信,绝不会贸然出现。”
乘岚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然忘了用真气感知屋中气息——出于将要面见尊长的礼数,他一早就收回了自己的感知。
红冲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从乾坤袋中取出茶壶与茶叶放在桌上,又转身去打水,路上很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别见外,进来坐。”
乘岚这才迈出试探的步伐,进了屋,却又有些无可适从。
这屋子小得乘岚感觉自己一个人都快要转不开身了,且只有一把椅子,他一个作客的,怎么好意思上来就占了屋里的唯一一把椅子,难道要叫主人站着服侍不成?可若是不坐椅子,便只有床榻可坐,这可是更加失礼。而他又不敢不坐,生怕自己的踌躇被红冲误认为是抗拒,当作自己嫌弃这破旧小屋不愿落座。
他一向行走于仙门豪族大派之间,自己师门虽然不比引心宗、侍剑山庄这等财大气粗,却也还算的上是体面,如今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人生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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