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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夹里放着几叠装订好的纸,闻胥宁抽出一沓随手翻了翻,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说:「我是维国人,不是A独立国的人。」
「那就当你母亲是A独立国人,这很常见。你现在叫高绪如了,出生在A国的哈伯利市,有驾照丶护照丶枪械执照丶医疗保险,有税务局出具的完整纳税记录。小学就读於哈伯利市班厄斯区,後来搬到佩卢杰市读中学,甚至完成了大学学业。有7年军事经验,服役记录已上传。没有任何犯罪前科,没有妻房,还是一家滑雪俱乐部的长期会员。怎麽样,一个全新的你。」
「新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喜闻乐见,需要花点时间去适应。」庄怀禄笑道,「你得尽快熟悉这些资料,把一切都背得滚瓜烂熟,融入新角色对你有好处。等证件做出来後,你就去找个普通点的,不会查背景的工作。开头几年联盟会把你盯得很紧,所以切记安分守己,乐天知命,如果你有任何违反制裁书的举动,你就会被杀死,我也会丢掉性命。但有件好事:如果你表现不错,限制令会逐年取消。」
自那以後,闻胥宁诀别了过去28年的一切,从此埋名换姓丶流寓异国,开始了漫长的羁旅生涯。为了躲避联盟天罗地网般的监视,他不得不萍踪漂泊,藏身於等而下之之所,深居简出,做过汽车修理工丶领座员丶玩具作坊工人。日复一日,流光奔驰。唯一能聊以自慰的东西就是那张照片,他看着梁旬易的脸,烛火照着寂寥冷清的卧室,漆黑的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夜雨。
*
高绪如不再讲下去了,屋内鸦雀无声。他在想曾经的峥嵘岁月和伤心事,在想他和梁旬易的命运。夕阳衔山般的日子都过去了。忽忆前尘事,摇落几多愁。黑洞洞的屋角里,自鸣钟在缄默着发呆,月亮从半边窗户照进来,深色的家具泛起柔和的光华。梁旬易见他不作声,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你哭了吗?」
「没有。」
「苦尽甘来,」梁旬易说,「苦尽甘来。」
他们躺在凉飕飕的床上,说些绵绵絮语,间或听闻几声莺啼。说了这麽多话,讲了这麽多事,高绪如累了。他沉下头,把梁旬易抱在怀里,在月色溶溶的房间里睡去,睡得很熟,沉入了不足为外人道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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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诫文联牌:当地人习惯将宗教诫文刻在橡木板上,组成一套联牌,悬挂在门头或者屋檐下边。
第40章男子汉
一周後,十一区,华素肯市。
戒酒会的会堂有两扇临街的窗户,高可及顶,窗框全部用雕刻过的雪花石装饰。两股蜜色的羊毛薄窗帘被拧成一束,模样不太雅观。吊灯和窗帘是一个色的,气氛温馨愉快。现在是夜间九点三十分,前来与会的男男女女都坐在超过三码长的椅子上,几乎占满了整间长方形小厅。讲台上燃着一对蜡烛,有人正在讲自己的戒酒史。
「我是吕尚辛,我曾经酗酒。」穿开领线衫的男人说,「酒精让我失去了爱人,还让我锒铛入狱,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两年前我刑满获释,从那天起,我开始戒酒,之後人生就少了个乐趣。我想我已经吃足了苦头......总之,我戒酒两年了,希望我能坚持得久一点......和各位共勉。」
简略地发表完讲话後,他朝听众局促地笑了笑,拿着会长颁发的银色徽章从一侧离开,紧接着下一位会员就登上了讲台。吕尚辛离开了会堂,一边走,一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徽章。这枚章是他戒酒满两年的佐证,吕尚辛盯着它看了会儿,然後将其收进口袋,沿枞树簇立的人行道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在市民广场拐弯,走到福鲁加街,三叉戟状的路灯彼此之间相隔甚远,光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洒落在铺有小方砖的步道上。路口有几辆车正在经过,吕尚辛停下来稍等片刻,抬头望了望街对面的六层居民楼,发现自家的窗户里居然亮着灯,显然有人在他外出的时候潜入了家中。
吕尚辛皱起眉,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路口,然後走下人行道穿过马路。他留意着马路边的车,发现楼下停着一辆陌生的道奇公羊,有个人留在驾驶座里等待着什麽。还有两个神色紧张的汉子守在离车不远的地方,假装在打电话,但吕尚辛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衣服里藏着手枪。
居民楼下的出入大厅灯火通明,不过吕尚辛不打算从这里进去。他装作路人的样子径直走过大门,转入两幢楼之间狭窄的过道,这儿到处都是可供电工攀爬的脚手架。
顶上亮着一盏白炽灯,投下昏黄的光线,铁丝网的阴影笼罩着整条楼道。吕尚辛抬头观望一阵,确认头顶没人,才轻手轻脚地踩着梯步爬了上去。他上到三楼,翻进走廊,小心翼翼地踩着金属隔板行走,背过身贴住墙根,尽量不让自己的影子暴露太多。
他谨慎地挪着步子挨到拐角,看到地上有个拉得很长的人影,那人影纹丝不动,手叉在腰间,只有脑袋在左顾右盼。一望而知,有人就在他家门口守株待兔。
吕尚辛伸手探到高处的铁皮槽里,摸出一把藏在此处的备用枪。他故意弄出了点动静,把墙那边的人吸引过来。待影子越走越近,吕尚辛猛地闪身而出,一肘劈向对方的脖子,提起膝盖往他肚皮上重击一次。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哀嚎一声,就被吕尚辛从後面锁住喉咙,强有力的手臂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别开枪!别开枪......」那人穿一件灰棉衫,哆哆嗦嗦地举着双手,双脚只有脚尖能着地,「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们的头儿要见你,他就坐在你家的客厅里。」
家门虚掩着,吕尚辛用脚尖挑开门扉,把枪口顶在灰衣人肋下,推着他往屋里走。客厅里的落地灯被人按亮了,绿色绒面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他扶着沙发靠背,把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
看清楚来者的脸後,吕尚辛才把手里的人放开,默不作声地在玄关处站了会儿,把枪掖进腰带。他去厨房端了盘杏仁姜饼,放在沙发跟前的木头凳子上,当是待客之礼。
「粟廉宵。」吕尚辛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在沙发对面的皮椅里坐下,伸手拿了块饼乾,「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是什麽风把您吹来了?」
粟廉宵把脚放下来,两只膝盖微微分开,好把手肘支在上面。他把姜饼掰成小块,慢条斯理地查看四周。房间窄而黑,既是客厅又是卧室,摆着餐椅丶小桌和金属伞架,桌上有几份报纸和贴着外国邮票的信封。两人对面而坐,粟廉宵吃了半块饼,说:「我这里有一单生意。」
「我金盆洗手了。」吕尚辛不以为意地搓去手上的饼乾屑,他的右手虎口处纹着一只黑蝎子。
「有两百万的酬劳。」
「我不缺钱。」
粟廉宵讪笑着,像模特儿那样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从身旁的皮包里拿出一只银色马尼拉纸袋,递给了吕尚辛:「先别急着表决心,看看里面的东西吧,你不会拒绝的。」
楼下响起了几声狗叫,接着又是几句快嘴快舌的斥骂,从邻居家明亮亮的窗眼里飘出留声机和廉价钢琴乐声。吕尚辛压低身子,掀起眼帘看着粟廉宵手里的纸包,慢吞吞地喝完了杯中的水。钢琴声不一会儿就戛然而止了,男主人和女主人又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争执。吕尚辛接过纸袋,绕开封口,把里面的装订成册的文件纸抽了出来。
他看了眼印在首页上的照片,目光猛地一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粟廉宵料到了他会有这反应,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双眼,把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说:「这次没有规矩,你可以大干一场。」
吕尚辛翻过几页纸,专门留了个心眼:「客户是谁?」
「客户不想透露身份。」粟廉宵吃着面包,抬起眉毛狡诈一笑,额头上旋即叠出几条深深的皱纹,「细节都写在纸上了,若之後还有变动,我会通知你。」
「你为什麽会觉得我刀枪不入?事成之後你能帮我洗脱罪名吗?」
「当然,这毋庸置疑。放宽心,没有人跟踪我,我也不想陷害你,我只是想和你合作发笔财。」
「为什麽选我?」吕尚辛把文件合拢,和纸袋放在一块儿,又去拿了块杏仁饼乾——和所有嚼口香糖戒菸的人一样,他通过吃饼乾来缓解时不时发作的酒瘾。
「哎哟,多傻的人呀!你爱说笑。我的意图还不明显吗?这是一个你替家里人报仇的机会。你在监狱里待太久了,错过了很多事情,现在机会送上门来,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粟廉宵把身子往後靠靠,叠起腿,又恢复了惯常的姿势,不过比方才的样子要斯文得多。窗外的犬吠越来越狂烈,似乎城里所有的流浪狗都倾巢出动了,叫声令人心慌。隔壁屋里的争吵也愈演愈烈,男主人暴跳如雷,女主人拿腔拿调......粟廉宵不悦地皱皱眉,起身戴好帽子,说:「真不知道你什麽时候能搬到好点的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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