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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第1页)

旧友

宁怀君看到柳逸臣的时候他正躺在坡屋顶上喝酒,马头墙上还摞了两个酒坛子。

“哟,宁大人,稀客啊。”柳逸臣坐起身,遥遥向他一擡手,“喝口酒吧。能上来不?要不要我下来接你?”

宁怀君足下轻点,坐到了他身边:“不至于,我这几年身手好了不少,上个房倒是不成问题。”

柳逸尘伸手拎过两坛酒,递给宁怀君一坛:“听着消息了,你去皇上那儿说的?”

“是。”宁怀君接过酒坛,扬头喝了一口,“九酝春?倒是好久没喝过了。”

九酝春是徽州名酿。宁怀君和柳逸臣都出身徽州,此时来了柳府倒有一种回家的亲切感。

“好久?”柳逸臣奇道,“我还以为你躲回徽州了呢,别是一直藏在京城吧?”

“你都觉着我回徽州了,那我怎麽会在那待着呢。”宁怀君笑笑,“幼时爹娘给我算过卦,说是‘艮下离上,亲寡,旅也。’就知我少时要离家,所以唤我叫怜舟。”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柳逸臣轻叹一口气,“你真不回去了?”

“前年回去过。”宁怀君垂眼抚着酒坛坛身,“母亲重病,我没陪得了几天……亲寡麽。”

宁怀君的父亲早逝,如今母亲也走了,再算上他在京城的宅子也早被抄了,当真是无家可归。

柳逸臣劝慰道:“旅也,柔顺通达,行旅守正吉祥……对你来说是好卦。”

“对你倒不是。”宁怀君擡眼看他,却被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柳逸臣侧倚着马头墙,“我麽,嗜酒重欲,挑挞无度。就是这麽个人,没办法。”

宁怀君没好气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怕。”

“大虞太平日久,如今缺将得很,怕什麽。”柳逸臣又喝了口酒,笑得落拓,“再说了,我赤条条一个人,大不了陪条命去,又如何。倒是你,宁大人可别说陛下就这麽大大方方地给我了这麽银两了。恐怕是早就想到後手了吧。”柳逸臣四对着底下的院墙擡了擡下巴,“别的你看不上,我这宅子干脆送你了吧。你应该还挺喜欢?”

“……早知将来,你现在又是何必。”宁怀君跟他碰了碰酒坛,“你倒是看得开,就笃信你自己不後悔?”

“天佑当年的病是可以治的。”柳逸臣浅笑着望向天边,模样却是说不出的寂寥,“我只会後悔怎麽没有早些开窍呢。”

宁怀君沉默良久:“居其位谋其政,我不会手软。”

“抄麽,我等着你来抄。”柳逸臣每遇到这话题都是这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得宁怀君恨不能给他两拳。他倒是很有兴趣地继续道,“不过……居其位谋其政,你如今官居何位啊。”

宁怀君淡漠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如何,我都是大虞的臣。”

“我看那位陛下可不这麽想,他连嗣子都选了,怕是想让你做他的妻。”柳逸臣没个正形,就这麽歪歪地靠着马头墙,冲宁怀君一挑眉,“当然,他如何想无所谓,你如何想呢?”

“什麽我如何想。”宁怀君侧眸看他,声音平静,“我都跑了三年了,还不明显吗?”

“不还是回来了?你别说是为了劝他让我去,你又不是在朝廷上说不上话。只要理由足够充分,不管是谁提的,他都会让我去。”柳逸臣一针见血道,“你本不需要回来。”

“但我回来终归是保险一些。”宁怀君喝了口酒,喉结滚动一轮,淡声道,“不然还是为什麽。”

“啊,是咯,还能为什麽,总不会是因为你想见他,对不对?”柳逸臣神色揶揄地问他,却一副早已知道答案的神态。

“……”宁怀君懒得和他争,只道,“你什麽时候也对这些风月戏上心了。”

“人麽,上了年纪了,就爱多管闲事。”柳逸臣长叹一口气,幽幽回忆道,“我曾经也以为时间还久……天佑病得太突然,我只在四处凑钱,找医生,找药材……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我甚至都没和他多说些什麽。”

宁怀君没见过柳逸臣的这位内人,但是听柳逸臣说过不少次,闻言也只能拍拍他的肩,陪着他一同沉默。

柳逸臣倒是没有让他再想下去,开口打破沉寂:“我只想说,你别因为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情浪费你们之间的时间。两个人能相互倾心,不容易。”他循循善诱一般道,“左右你又不是跑不了,何不和陛下好好聊一聊?总揽全局之後做出的决定才是最合适的,不是麽?”

宁怀君睨他不答,只喝了一口酒:“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柳逸臣没再逼他想下去,顺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跟着他一同回忆了起来,笑道,“刚见时你还是会意气风发地纵马长安呢。,一身红袍明艳张扬,还会拦我的马招呼我喝酒,说是……”

“在下徽州宁怜舟,敬仰柳将军已久。”宁怀君真心笑了笑,“那时你刚战胜归京,一举荡平女真十四部,谁人不知你柳逸臣?我那时是真的敬佩你,一心想要跟你学武,哪里知道後面事情越来越多,竟还是这三年才跟在其他师父後面认真练了练。”

“现在不敬佩我了啊怜舟,”柳逸臣玩笑一般道,“之前还总骂我,骂我不知悔改,还说我一定要栽在你手中。”

“不该骂麽?怎麽也骂不醒。我不信那位会喜欢你这般做派。”

“人死不能复生,怜舟。他在我怀里走的,我比你更懂……”柳逸臣垂眸笑,“罢了,你不敬佩我是该的。我当这个将军,也有我自己杀虐成性的原因在。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克己复礼的。我就是你的反面。既然我的杀欲贪欲克制不住,那便给他们吞噬。说到底,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麽,不然有什麽意思。

“圣人尚且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我又如何能做到呢?但是怜舟,你真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吗?不过是因为你的欲望不在于饮食男女,而在于对国泰民安的希求。这愿望当然好,但你把一切的愿望都压在了陛下身上,逼他必须要是一代明君,不可行将踏错一步,又何尝不是在逼着他满足你呢?

“物极必反,怜舟,你不能强求陛下万事无错。古来诸多圣贤明主,于私情上无所收敛的大有人在。陛下这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你认为不该喜欢的人,又不是什麽大错。”

宁怀君沉默良久:“可我总不能做那个让他继续错下去的人。”

“可陛下真的错了吗?”柳逸臣

宁怀君和柳逸臣一直聊到日落,看着巨大的日轮沉默地被群山吞食,只留下霞光万丈。

柳逸臣又斜躺在了房顶,吩咐下人取了两坛九酝春让宁怀君带着,俯视着已经下到地上的人:“宁大人,下次还来。”

宁怀君接了酒,摆摆手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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