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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可还记得,儿子曾经跟母亲提起过,官家这人,最是能记住眼前之事。北地百姓如何,他看不见,恩旨发出如何,他看不见,如此,於官家而言,这些可以不必理会。
可纪府诸人,更有祖父当年的学子好友,却是他整日能见着的。有些事,自然是忘不了……」
之後的话,纪明说不出口。他知晓忠君爱国,明白天下大义。於己而言,没有恨,没有怨,已然废了诸多心神。
停住话头之际,纪明看了一眼侍立在素色帘子之後的田妈妈。田妈妈得令而去,亲自出门将内外的丫头婆子都调去了别处。
见人出得门去,纪明躬身替戚夫人续上茶水。
「母亲,生而为人,又有什麽事,是简简单单便能够办成的呢。不过都是修行罢了,何谈这些。」
戚夫人盯着一圈圈缓缓淡去的水波纹,「我是替你难过。明哥,你从出生起便是如此。」
「这世道不会因为我小,便如何,也不会因为我老,便如何。母亲,我们仅仅是大邺子民。」
仅仅是大邺子民,非皇权之人,非皇亲,非勋贵。
若是回乡,尚且算得上豪绅。
没有权利,没有背景的愤怒,只是自己难为自己罢了。
这事儿,纪明早就看得明白。
单单一句话,直叫戚夫人楞在当场,半晌不敢去看纪明一眼。
好似过了许久,戚夫人颤巍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复又砰的一声将茶盏搁下。
舍去那份怨念,舍弃那份心疼,「明哥,你打算如何做?」
纪明因侍立在戚夫人身後,戚夫人适才的愤恨,而今的坚定不移,全然被纪明瞧在眼中。
他有些揪心。
这多年了,终於等到官家有了关口,惹了民怨。纪府,万不能再等下去了。
虽说已经屏退左右,且田妈妈也去门外守着了,纪明还是有些不放心,上前一些。
「母亲,而今前朝几位相公,多少人关注着,後宫诸位娘娘,也不定有人盯着。这当中,京都百姓在看,北地也在看。事关春闱,文臣在看,事关阴山,武将在看。
今次春闱,必然是最为公正的一年。说不定还能和武举左右并列。
当下,儿子去礼部递状子,礼部诸多人等,必然不会如从前一般。」
从前,那好像已经是很早的一个从前了。
大邺法令,春闱大事,举子需得携状子亲到户部衙门,方才算作报名应举。
从前的从前,户部收了纪明的状子,转头却来告知,他从未应举,不曾亲到礼部。
戚夫人担忧道:「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阿娘莫急,倘若再遇前事,儿子已有对策。」
戚夫人急切地上前拉着他的手,问道:「有何对策?」
纪明仅仅是低声道:「阿娘放心便是,不会再出任何岔子就是了。」
见人不愿多说,戚夫人也就不刨根问底。自己的儿子,生养到这般大的儿子,他的本事如何,身为人母,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好!我不问,且是按着你说的来。若是,」终究还是有些担忧,踌躇一番,戚夫人敛眉问道:「若是遇着什麽要紧事情,一定要说与我听。我虽是个後宅妇人,可到底年岁摆在这里,前些年为这事儿奔走,认识的人估摸还识得我是谁。总归一句话,有了难处,来寻母亲便是。
我相信我儿定能妥当,可你也莫要忘了,你还有阿娘,还有个永远的倚靠。」
听罢,纪明不禁上前,在戚夫人前方跪下。心绪翻涌,他的阿娘,当年明媚娇艳,而今沉稳妥帖。
若不是遇见这样的夫家,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儿子,她应当如同隔壁褚夫人一般,约莫年少时分也如桑桑一般,嬉笑怒骂,甚是快意。
一时之间,纪明喉中好似有万千蚂蚁在撕咬,他低下头去,任凭眼角的湿润滑过面颊,
低声应下。
「母亲,该是不会再如此了。母亲放心。再有,儿子如今已二十有一,长大了,会好好处理自己的事了。
以後,儿子会越来越好,纪府也会越来越好。
母亲放心就是。」
因喉咙的乾涩疼痛,纪明嗓音略显沙哑,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分外沉重。
这些年许久不说软和话了,戚夫人动动嘴皮子,没能想到如何安慰儿子,遂作罢。
脑子转了几个来回,想到北榜之事。
突然道:「此番恩科,既是为平北地民心,那必然是北榜。明哥,咱们等了这多年,等了这多年啊……」话至最後,已然有些颤抖。
话说北榜,本朝自古有之。因江南一带文风最盛,远胜於北地,历来春闱,所取举子,北地之人不过十之一二。长此以往,自然人心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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