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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官衡刚收话音,把求人办事的流程完美地走完了,三个人都直勾勾地望着他。 “……”官周觉得自己像景点。 他想,实在不行,要不再开一把缓解一下尴尬? 没等他考虑好,官衡就招手了:“小周,过来。” 官周当然不愿意,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他爸,这套流程结束以后,就该开始下一套流程了他得站在旁边像个傻逼一样听他爸介绍他自己,然后还得跟那男人装乖问个好熟络熟络。 官衡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见他迟迟不挪脚,就走过去一把拉了他起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礼貌一点,嘴甜一点,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官衡通过这十几分钟对谢以非常满意。 他也知道自己话比较多,毕竟身为一个浪迹商场的场面人,他在公司负责销售部,不练个油腔滑舌怎么好做生意,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喋喋不休了。 但是谢以耐心好极了,不仅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还能就他的陈述给一些思想独到的回复。 难怪谢韵一直对他这个弟弟赞不绝口,年轻人除了身体不好哪里都好,只能说天妒英才。这要是身体好一点,配着家里的帮衬,不愁没有大作为。 官衡将不情不愿的小少爷往前一推,让他站在谢以抵着的办公桌正前方,这样中心的位置正好对着头顶上的冷光灯。灯光一洒,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将他眼角眉梢的冷霜照得一清二楚。 谢以望着,眼里含了抹浅浅的笑意。 官周被眼下东西晃了一下,垂眸瞥了一眼,见他和谢以中间还隔着个青瓷花瓶。花瓶里面一枝花都没有,插的几支干巴巴的枯枝,和院子里那棵枯树的枝梢有点像,一样的死气沉沉。 官周心想到处都是这种晦气的布置,他身体要是好了才不正常。 官衡见儿子站得跟个门神似的,一点也不会来事,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觉站出来当媒介:“小周,这是谢阿姨的弟弟,叫舅舅。” 想得挺美。 按官周这几年在学校风生水起的经验来看,初印象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这决定了你在学校能不能安逸地过,到底是平平静静还是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挑事,这得由人自己选。 官周嘴抿成一条线,一点想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他凉凉的目光正和谢以对上眼。 对方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不爽,面对着他的冷眼毫不避让,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眸光浅浅的,映着细碎的光,好像在瞳仁上罩了一层清透的水帘。 在官周眼里,这种直白的眼神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挑衅,特别是他眼里那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是对自己赤|裸裸的嘲讽。 官衡等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以为儿子又犯脾气了,心里腹诽几句,准备自己开口缓和一下冷下来的场面,却突然听见大少爷纡尊降贵地出声了。 只不过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不敢叫,怕他没几年命压不住。”官周冷笑一声。 官衡和谢韵的脸色立马变了,特别是谢韵,平时官周说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会儿脸色僵下来了。 空气几乎都一滞。 官周扫了她一眼,想到了喜宴上有人说她们姐弟感情好。 “这……这这……”官衡没想到他今天脾气这么冲。 他知道自己儿子脾气一向不好,但是在他面前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可是刚刚这句话已经不是脾气差,已经是没礼貌了。 他面上表情顿时尴尬又歉意,话音在嘴里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圈,想到自己刚刚才说儿子本性是很好的,这话好像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饶是他一向八面玲珑,这下也少不了有点难堪。 在座几个人表情都精彩纷呈,官周抬起眼皮,冷冷淡淡地又望向谢以,好似在等他的反应,却不想男人嘴角弧度弯得更明媚了些。 如果说刚刚的笑意是若有若无,现在的笑意就是直达眼底,让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被挑起了兴味。 谢以声音低低沉沉,带着茶雾的潮湿钻进人的耳蜗里,害得有些痒意在官周耳朵里蔓延。 他含笑道:“没事,小孩有个性,是好事。”他什么毛病 官周怀疑他不是身体有病,是脑子有病。 官衡一看有台阶立马顺坡下驴,连声道:“对对对,是要有点性子好,不过我家这儿子有点太有性子了,他也不是针对你,在家对他亲爹我也是这样的脾气,要麻烦你多多包含了。” 谢以将手里的笔放回笔搁:“不麻烦,挺有意思。” 官周翻了个白眼。 他顺着他动作看过去,见他手里拿着的那只笔是只毛笔,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张毛边纸,上头不知道临的什么帖,像颜体,又比颜体多了些风骨。 坐隐山,煮陶炉,写书法,很符合他对一个命不久矣远离尘世的病秧子的刻板印象。 官衡一说起来就没完,有人接话他能一直说下去:“你这样想就很好,小男孩叛逆期有点长,等这阶段过去了肯定就好了。学校里老师都说,说他聪明,悟性好,要是把心思放回学习上,成绩肯定能再上一层楼。咱们不说清华北大那么不切实际的,上个排名不错的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也不操心他的成绩,就是这个性格啊” 他顿了顿,像是在找措辞:“不说多,只要不三天两头打架,让我少去两趟政教处,我就算是谢天谢地。你说这小孩长得乖乖巧巧的,怎么总打架呢,还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我是没和你说他上一次在哪动的手高二底市里几个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模考,他就在考场上跟人动起手了,你说什么事不能考完了再解决?这都快高三了” 谢韵听到那句乖乖巧巧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一抽,又马上敛了眸,怕被官周注意到,惹得小少爷又发脾气。 倒是谢以听了他的话反而还认可地微微颔了颔首,掀起眼皮目光和煦地从眼尾瞥过去。 小少爷白白净净的,泛着薄薄的血气,那抹血气隐在雪白的皮肤之下,呈现出一抹很通透的粉。 他的眼形其实一点也不冷,有些圆,双眼皮很明显,浅棕色的瞳仁正好映着谢以背后窗户外的山景,透出一种这个年纪特有的生机盎然。 夸一句长得乖乖巧巧,一点也不过分。 谢以眉梢微微挑了挑,望向官周问:“快高三了还打架?” 官周面不改色,瞥了他爹一眼,诚恳地说:“别说高三,就是高考,这顿毒打他也躲不掉。” “……”官衡想抽烂自己的嘴。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在想怎么样可以把这话圆过去,让对方对他儿子印象不至于太差,却听见耳边传来声轻轻的笑。 谢以垂着眸子,修长的指头微微曲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压着嘴角低低地笑出了声。 官衡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谢韵觉得他再说下去,可能嘴巴说干了都不能将这偏离的轨道拉回来了,柔声打断道:“你别担心了,相信小以吧,小以肯定会尽力的。” 谢以点点头,他侧着身子,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嘴边又咳了两声。 正常人咳嗽多了脸都会憋红,但他咳起来脸还是那么苍白,只看着胸腔顺着气息起伏,清瘦的脊背微微弯了弯,在衬衫的衣料下显出流畅的线条。 “去看看房间吧。”谢以收了手,座椅往后一靠,站起身,眸光又转向面无表情的官周,“走吧,小朋友。” 谢以音调很平和,音色干净,只尾音有些拖腔带调的散漫气,“小朋友”三个字在他嘴里莫名地被说出一种缱绻的意味。 官周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这人说话里自带的那种潮意,总让人听得耳朵痒。就好像他不是和你隔着一张又宽又长的办公桌,而是就在你身边,微微俯身附在你耳边,带着扑息的热意。 跟你很熟吗,就瞎叫人? 官周想开口,但先前愣了两秒,现在再说的话气势上就落了一层,于是将话咽下去,臭着脸抿直了嘴角。 他们一行人跟着谢以出了茶室,来到二楼走廊,这别墅挺大,楼梯上来径直有一条竖道,这竖道在二楼正中,像条楚河汉界,将两边对称的构造分割开来。 竖道尽头是一扇敞亮的落地窗,外头是葱郁的山景,偶有长风过,便见一层一层的松浪延绵起伏。 谢以虽然清瘦,个子却一点也不低,身段颀长,搭着套宽松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看起来身材挺匀称。 他带人走到了楚河汉界的另一端,手搭上茶室斜斜面对着的房门一转,屋子里头就溢出来一束明亮的日光。 谢韵和官衡站在前面,门一推开里头的模样先闯进他们的眼睛里,两个人将门口堵得正正好好,刚好将官周的目光挡住了。 谢韵语气听上去挺满意,对谢以说:“小以,是你布置的?” 谢以“嗯”了一声。 官周眉尖微微蹙了蹙。 谢以布置的? 一个病秧子布置的房间? 官周当即在心里发誓,如果里头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庙,他就算挂在车屁股后面,也得离开这个破地方。 好在没他想得那么变态,官衡接过张叔手里的行李箱,率先进去,从里面喊:“小周,快进来,看看房间满不满意。爸爸觉得很不错,小以舅舅肯定是用了心思给你布置的,你快谢谢人家。” 官周只听前一句,自然地将后面一句当放屁。 谢以站在门口,散漫地倚在门框上,见他要进去,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了让路。 可是门就这么大,他人不走,让多少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官周不想碰到他,路过的时候手背上还是不免蹭到了他的小臂。 他衬衫袖口被挽至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匀称流畅,因为白皙得过分,所以凸起的腕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就格外显眼。 明明正值八月酷暑,虽然山里的气温要比市中心低一些,但也还是闷热的。 他刚刚待的茶室里并没有开冷气,待了半天,连官周这样不怎么流汗的人,鼻尖上都少不了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可他这小臂上传来的触感,却跟冷玉似的,带着丝丝沁透的凉意,让官周碰到的瞬间,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又马上松懈下来。 官周越过去,站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番自己的临时领地,心里松了口气。 房间很大,很宽敞,在背阴处,不至于太热,也有阳光斜斜地漏进来。 屋子里有个小阳台,被薄薄的玻璃门隔成了两个区域,玻璃门前挂着落地的鸽灰色亚麻纱帘,地上铺着浅蓝色的绒毯,整个房间的基调都是一种柔和的浅色。 官衡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怎么样?还可以吧?爸爸看着觉得不错。” 官周还算是给脸地点了点头。 谢以沉闷的咳嗽声又从背后传来,咳得挺厉害,感觉心肺都能咳出来。 谢韵几个月没见这个弟弟了,这次一见面就看出来谢以身体更差了,本来脸上就没挂二两肉,现在更瘦削了一下,下颌的皮肉紧贴着骨。 谢韵帮忙拍上他的背:“怎么又严重了?吃药也没有用吗?这一天到晚咳得这么厉害,晚点我跟妈说一下,让她再帮你找找医生。” 谢以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以为然,语气淡淡:“没事,不算太难受。” “什么不算太难受,你看看你自己脸色,多难看自己不知道么?都这样了,还自己不当回事。” 谢韵嗔怪地斥了他两句,姐弟俩许久没见,这一见面就有些体己话要说。 谢韵往走廊上走了几步,示意谢以跟过来,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以免叨扰别人,但官周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无非就是围绕着谢以的身体转来转去。 官周给手机充上电,坐在柔软的床上,掌心撑着床,望着官衡,冲外头抬了抬下巴:“他什么毛病?” 官衡冲外头望了一眼,表情也带几分遗憾,回过头来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心脏有问题,先天的,前几年还做了手术,但他这种病不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怎么治都不彻底。说来也倒霉,这心脏本来就难匹配,偏偏他血型还特殊,谢家也算是有本事的,但找了好多年了也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官衡说话喜欢囊括方方面面,连细节都得给补充清楚,恨不得就着所言话题提交一份详细报告,以证明其作为一个公司高层具备多么优秀的工作能力。 他停了停,压低了声音:“他小时候算命,人家说他活不过三十岁,虽然这种话爸爸是不希望你听信的,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听那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但是小以这模样,真说不一定,你看他的脸,都快比你这房间的墙还白了。” 官周皱了皱脸,颧上肌往上提了提,抵着微微眯着的眼睑,露出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说不清楚是同情还是惊讶,反正挺复杂。 官衡见儿子脾气不像方才那么冲,打算乘胜追击,给官周再灌注一点谢以的不容易,好让两个人接下来的相处更融洽些,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小以不容易,年纪轻轻就一身这么严重的病。你年纪还轻不懂得珍惜光阴,在学校里头胡闹,但有些人的日子都是掰着指头,倒着算的。你看看小以舅舅,都这样了还不放松自己,还写字画画,愿意帮着爸爸教育你,你得听话,有颗感恩的心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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