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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斩想,等冬天。 等冬天他自己给谢痕酿。 燕斩的心脏痛苦到仿佛碎裂,冬天,他无法真正去想什么冬天谢痕已经淡得像一点清晨朝阳下的雾,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捉住一团雾。 他把谢痕捧进怀里,不肯放手,在痛苦的折磨下喘息剧烈,中原的亡国暴君或许被他吓到了,或许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蛮夷,谢痕有一会儿没有出声。 然后谢痕轻轻摩挲他的头颈,脊背,谢痕解开他的发带和衣襟,谢痕引诱他躺下,在马车漫长的、仿佛用不止休的摇晃里,谢痕教他用亲近来发泄压抑的痛苦。 他们倒在车厢里厚实软和的裘皮与白狐绒上,谢痕的长发散落,很凉润。 “不要想。” 谢痕捧着他的脸,柔声诱导:“痛苦就不要想……阿,什么都不要想。” “你想让朕快活,是不是?”谢痕的嘴唇贴在他耳边,“你知道怎么做……” 燕斩的眼睛里是充斥泪水的痛苦,他抱住谢痕,他知道,十八岁的谢痕有荒淫无道的罪名,因为除了那注定夭亡的变法,除了耗竭心力的政务,剩下的零星空闲,谢痕几乎是沉迷进了这种事。 谢痕的身体太差,根本不可能作为主导撑到最后,所以谢痕耐心地教会他怎么做。 谢痕知道朝堂上怎么说他、怎么说他们。 谢痕知道留下他是死路一条,世人最喜欢把破国的罪名放在一个惑乱人心的“罪宠”身上,所以谢痕把他扔了。 这是谢痕最不可原谅的罪行。 燕斩终于看清了灼烧自己的剧烈仇恨。 他恨的,不是谢痕圈养他、囚禁他,不是谢痕肆意塑造了他,是谢痕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亲手撕下了他耳朵上的金。 是谢痕把他扔了。 没再看一眼、没再回头,甚至没有半句交代。 谢痕随手将他丢去逃出生天,自己施施然被那场疯狂扭曲的风波浩劫撕碎。 燕斩当然恨,怎么能不恨,他恨得寝食难安,恨得五内俱焚。 他夜夜噩梦,梦的不是谢痕如何折磨他,是这个可恶的、傲慢的、算无遗策却又无力回天的暴君,在那高高的刑台之上被命运拆碎,依旧鲜血淋漓地朝他微笑。 “你恨我……”谢痕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轻声问,“是不是?阿,你是装的,你心里其实很恨,你恨不得撕碎了朕……” 他在无处可逃的痛苦里浑浑噩噩:“是……” 谢痕笑了笑,很轻,仿佛松了口气。 谢痕如愿被他报复,被他折磨。 这不是因为谢痕多喜欢被折磨,而是这具身体太疼,太疼,什么都是痛苦。 谢痕选择滋味丰富的那一种痛苦,在意识即将如愿涣散时,被眼泪烫到的唇角颤了下,微微一怔。 他尝到燕斩的眼泪。 冰冷、咸涩。 燕斩不吭一声地流泪,连颤抖和哽咽也难察觉,这情形其实很熟悉,像慢慢学会了“帝王之相”的少年暴君。 谢痕微张着眼睛,动了动手指,想抹掉这点泪。 没力气,颓软的双臂早已抬不起,瘦得翼翅似的蝴蝶骨微弱动了动,燕斩捧着他,抚摸他的睫毛,抚摸他鼻端溢出的冰冷血痕,像绝望的幼童发着抖抚摸一张鬃毛浸透了血冰冷凌乱的马皮。 谢痕对着一片模糊张口:“阿……” 他们是彼此的马儿吗? 燕斩终于被他的恨死死缠住了…… 燕斩正因为他,一步步陷入无人能救的绝望深渊,就像幼年的谢痕面对那匹死去的马。 燕斩在变成一个新的他。 趁这个机会,系统也在悄悄给谢痕打小报告:「谢痕,你的愿望好像已经达成了,燕斩这辈子也忘不掉你了。」 「你成功让他爱上你了。」 系统关心谢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比过去好点了吗?还那么恨、那么痛苦吗?」 谢痕没有回答系统,他似乎不痛苦了,似乎不了,他仿佛玩味地品尝燕斩落的泪。 “朕不记得……” 谢痕笑了笑,轻声呢喃:“什么时候,教过你,装可怜……” 燕斩的声音哑透,用最温存审慎的力道轻轻捧着他,垂着视线苦笑了下,嘴唇贴着冰凉苍白的额头:“是吗?” “那大概是我天赋异禀。”燕斩轻声问,“陛下,有没有奖励?”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掌侧却被柔软的手指轻轻勾住,他愣怔了下,不清楚这究竟是新的诱他沉沦的圈套,还是别的什么。 他眼前的谢痕像是变成了个最温柔安静的腼腆少年郎。 白日里的谢痕,和夜里的谢痕,仿佛合成了一个。 马车外太阳正烈。 燕斩还在愣怔时,听见谢痕用夜里的语气,含了笑叫他:“哥哥……” 燕斩的瞳孔倏然收缩。 他是谢痕手把手教出来的,完全清楚谢痕的每个念头,只要稍微动脑,就会想明白一个事实夜里的谢痕是装的。 谢痕一直在玩弄他。 装傻,装成懵懂稚子,哄他入套,哄他沉沦。 一切都是谢痕装的。 哄他从胸腔里,血淋淋剜出一颗尚冒热气的心,亲手把谢痕这株毒草捧进去 谢痕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谢痕玩厌了,主动戳穿这种无聊的游戏,甚至提起夜里的亲昵称呼嘲讽他,谢痕翻了翻,从只有夜里谢痕知道的地方摸出那串风铃,拨了下,欣赏悦耳叮咚:“手艺不错……” 燕斩劈手夺下风铃狠狠扔远。 谢痕笑出声,他从未这样开怀笑过,仿佛此生也没这么畅快,燕斩眼瞳赤红,把人按进柔软狐绒里:“谢痕。” 谢痕还要嘲讽他,故意装作受惊,睫毛一眨就落下泪:“哥哥对不起……” 剩下的话被失控的吻封住。 这次的吻,仿佛爱与恨都燃尽,只剩暴虐麻木的追讨惩罚,系统急得不行,谢痕这不是功亏一篑:「这样他就不再为你难过了呀!谢痕,你快做点什么挽救一下,你明明」 谢痕明明很轻易,很轻易,就能哄得燕斩步步沦陷。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让燕斩无法自拔。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改主意,完全推翻过去的计划,忽然戳穿一切? 为什么要激怒燕斩? 谢痕不回答,只是微张着眼睛,任凭燕斩做他想做的,他陷在白狐绒里,像是出神,像是想起了很渺远的过往,系统借他的眼睛看见七岁的蛮夷稚子。 北地进献来的燕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年幼的君王剥去他身上裹的裘皮,亲手帮他沐浴,两个这世上最孤零零的孩子在热腾腾的水汽里拥抱着睡着,头碰着头,手拉着手。 「不是我的错。」 系统听见谢痕的心声。 系统愣了愣,它是来帮谢痕的,本能就站在谢痕这边:「当然不是你的错啊,你太难受,太痛苦了,谢痕,这不能怪你,但我还是有个小建议,你是不是试一下和燕斩谈恋爱……」 谢痕:「不是我的错。」 系统怔住。 「帝师……没有教朕。」谢痕陷在白狐绒里,马车的车帘被风掀起,阳光刺眼,「朕不会。」 系统下意识问:「不会什么?」 其实问完也后悔,因为答案很清楚,谢痕不会爱人。 谢痕的爱被敲掉了,剜净了,如果先被送来的不是小马而是燕斩,年幼的储君就会拉着他的手,在华美冰冷如金棺玉椁的禁宫里欢快飞跑。 就会抱着燕斩,把脸埋在他颈间睡得香甜。 直到燕斩被那些伟大的、不近人情的帝师剥皮剜目,头颅放在谢痕的榻前。 谢痕直到十几岁仍会做这个噩梦。 怎么从这噩梦里保护燕斩呢? 少年谢痕一身冷汗,脸色苍白漉湿长发沾在颈窝,不似生人更似水鬼,他摩挲燕斩的喉咙,心想,心想。 用皮革围上吧。 拴在身边吧。 于是他们一路沦落到今天。 “不是……我的错。” 谢痕呢喃,仿佛有什么在碎裂的躯壳里不停流逝,瞳孔慢慢变成某种暗淡的灰,他被燕斩扔在了马车里,静静躺着,鼻端耳窍慢慢渗出血。 他放过燕斩了。 他不想燕斩变成另一个他,这不好玩,没意思。 谢痕对燕斩有无数欲念,想让燕斩记住他,想让燕斩抱他、吻他、永远不离开他,想让燕斩陪他死,为他活……唯独没有“让燕斩变成另一个他”。 他知道那是场蔓延终生的凌迟。 几多绝望,几多可悲。 所以算了。 “算了。”谢痕说,“带我走吧。” 他收回自己的恨,不再折磨燕斩,不再执着于让燕斩记住他。 燕斩可以忘了他。 他允许了。 他允许燕斩来日叱咤风云、畅快恣意,允许燕斩儿女绕膝,无病终老,就仿佛燕斩替他再活一次。 他允许燕斩也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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