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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尚书令刘林甫与中书令严弻时自去岁在西境因战事交恶,如今在朝堂上越发势如水火。二人明争暗斗,将原本鸿蒙初开晦暗不明的朝局搅得更加浑浊。圣人李勋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表露想法,表面看来,依旧十分倚杖两位宰相。
自那夜之后,韩耕耘喘疾复发,在府中养病已有半月。朝中的事陆续传到他耳中,他只觉得心烦,并不想理睬。
临近黄昏,派去接谭芷汀车驾总算回来。
韩耕耘站在大门石阶前,眼见着谭芷汀的绣鞋跨出厢门,他的手臂立刻从她肋下小腿肚下穿过,手上一用力,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往府内走。
“夫君,小心些!”
一阵清新的枝叶香气袭来,谭芷汀惊呼一声,软软撞进他怀中里,他抱着她进了卧房,放她到床榻上,给她脱去鞋子。
韩耕耘的手握着谭芷汀纤细的脚踝,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路向下,直到足尖才停。他从头到尾看了一圈,心中才暗暗舒了口气。
看起来被困那么多日,应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谭芷汀双颊如粉桃瓣一般红,眼角发红,似盈盈有泪,她垂下头,双膝曲起,脚并排放着,双手撑在榻上,一点一点往里边蠕动,她掀过被衾盖在膝盖上,在榻上拱起一个小包。
韩耕耘握着脚踝的手向被子里一推,触到了冰凉的脚底,心也随之凉了一下,哑然问:“一路可还顺利?”
谭芷汀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他知道,她在为李炙的死难过。然而这件事,他很难劝她宽心。李炙死得不明不白,死在谁手里,他们都不知道,想查,又谈何容易,若是查到不该查的人身上,他们又该如何抉择?
韩耕耘走过去,将谭芷汀搂在怀里,手轻拍她的背,“苍苍,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早些歇息吧。”
“夫君,真的是阿耶杀了哥哥吗?还是李月令?”
“苍苍,别想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韩耕耘明显感觉怀中之人滞了一下,绷紧的身躯很快松软下来,微微颤动双肩,似在哭,她从无声呜咽转为低声抽噎,泪渐渐湿洇了他襟前一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气若游丝般道:“夫君,你变了,从前的你遇上难题,总想着去一探究竟,即使遇上阻挠,也绝不会退缩。如今,你却让我忘了,我仿佛不认识你了。”
韩耕耘怔了一下,轻拍她后背的手慢慢蜷起,空握成一拳,搁在她颤动的背上,“我近来只觉力不从心,发觉很多事情并不是凭着一己坚持,便能成事。大概是经历种种,加上久病,磨去了心中的棱角。”
“听我阿耶说,派你进京是来杀人的。夫君,下令杀那些人的时候,你必定是很痛苦,对不对?”
腔里有什么腥甜之物涌了上来,他喉咙一滚,强行压下后,下巴抵着她的额,轻轻摩挲,“是麻木,我几乎感觉不到痛,可这种平静比切身感受到痛苦更难受。”
“夫君,为了救我,你真是太辛苦了。”
韩耕耘:……
“其实当日在城外长亭,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却装作是个陌生人,不愿与我相认,我起先觉得难过,后来才想明白,你是怕我再深陷险境,要一人承担所有后果。”谭芷汀顿了顿,渐渐收住喉咙中的沙哑,“夫君,我也有不能跟你进城的理由,若是没有他,我就算死,也要和夫君死在一起。”
谭芷汀牵起韩耕耘的手,让他的手压在她小腹上,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说:“夫君,你要做父亲了,我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举目玄黑之中终于有了一丝色彩,他麻木的心跳动一下,揉碎一般将她深深拥进怀中,亲吻发鬓,“苍苍,你真好。”
“夫君,我想去你家乡看看。”
“何时?”
“明日我就想走。”
“明日?”韩耕耘察觉到一丝异样,聪明如谭芷汀,定然知道了什么,“为何这么着急离开。”
“我听闻,刘阁老与严阁老不合。刘阁老与刘公子在家中抱怨了几句朝廷,被有心人传到阿耶那里,状告他谋反。刘阁老家中请道士祈福,也被有心人传言为行巫蛊之术,诅咒圣人。阿耶一定会降旨彻查,夫君身为大理寺卿,这一案必定落到夫君身上。夫君与刘府的关系非比寻常,若是真由夫君来审,夫君该如何处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韩耕耘吃惊,他知道刘严二人不合,却不知已闹到了这般田地,心下大骇。
“回府之前,阿耶见了我,阿耶告诉我的。”
闻言,韩耕耘的肺突骤然一憋,猛烈咳嗽起来,他害怕过病气给谭芷汀,立刻转过身去。谭芷汀将一方帕子塞到他手心,他挡到嘴边,掩嘴咳嗽。
谭芷汀坐在榻上,睁大眼睛,无助看向他。
待平息,他捏着帕子把手垂下,挤出笑容,道:“不妨碍的,只是有些累了,医郎说了,过几日就好。”
谭芷汀下床,趿着绣鞋走到韩耕耘身边,从他手里夺过帕子,展开一瞧,竟有拇指盖大小的血迹,她带着哭腔咛了一声,扑到他怀里,枕在他胸前,“夫君,你辞官吧。你我到你的家乡去,不再管这俗世里的事,开开心心地抚养孩子长大,好不好?”
韩耕耘抚摸着谭芷汀的发,温柔道:“现在辞官,我便是一个逃跑的懦夫。刘府的案子既然要审,我便公公正正地审。我相信刘阁老与桃深的品格,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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