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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丫头没走,藏身在西墙拐角的廊柱后。身上的豆青对襟绢裙虽半旧不新,却干干净净,少有皱褶。
不知是不是隔着距离,翘檐遮下的阴影罩在雀儿身上,盖去了她脸上的雀子。寻常只五分容貌的小丫头,此刻亭亭静立在那儿,竟像个画中出来的美人。
素月怔怔看直了眼,良久才去到她身边。
“彩云那丫头狂起来没边,你别往心里去,外面热,站久了吃不消。待老太太选好偈语,我明日差人将衣服和纸条一并送给你。那衣服绣起来不容易,你回去只管歇上一日。”
林瑜知道这是她的好意,抿唇一笑,“多谢姐姐。”
素月看不过她这副老实模样,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多少回了,每次遇上这么气人的事,也不见这丫头说旁人一句坏话,转头便能轻巧一笑,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回碧梧居的路上,林瑜想起姚妙华吩咐自己过来时遮遮掩掩的情状,提裙走上一条更远的小路。
难怪要在这时候叫自己出来。
碧梧居后面有处别院,荒置许久,一直无人居住,林瑜走的小路需得绕过此地。
她有意在这边闲坐了会儿,盘算着自己出来的时间应足够,才继续往回走。到连着垂花门的那面墙边时,林瑜止了步,藏在拐角的树后。
垂花门外的石径边,守着一个小厮,林瑜认出来那是跟在二爷身边的书童。
未几,那位二爷从碧梧居走了出来。那人身着橘绿纻丝直裰,腰间扎一条鹅黄汗巾,持柄骨雕折扇。
乍眼看去是个十足的清俊公子,很有这个朝代文化人的风范——
倘若他左脸上能没有那抹被亲过的胭脂印的话。
青白
待这主仆两个走远,林瑜不紧不慢踱步自树后出来。
行至垂花门边,与探头张望的春喜撞个正着,春喜见是她,急急忙忙背过身,一张脸埋进肘弯,用力擦拭着。
“小姐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春喜捂袖放下手臂,抿起发肿的嘴唇。
林瑜只做没瞧见,“老太太还在歇息,在那边等了会儿,素月姐姐叫我先回来。”
“哦……”春喜心不在焉,迈上台阶时踉跄一步,险些被绊倒,还是林瑜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正房里。
姚妙华正坐在妆镜台前,试戴一对碧珠银流苏的耳坠子。听完林瑜回话:“即如此,你改日绣好了再送过去就是。”
“是,姑娘。”林瑜瞥过她未然脂粉的唇,敛眸不语。
“雀儿,明日我要同二太太和三姑娘她们一道去寺庙祈福,春喜也去,约莫要花上两三日。带多了人不方便,你就留在碧梧居。”
姚妙华说着,打开梨花木雕花方匣,抓了几块碎银给林瑜,“今日不用再来正房服侍,这几日你好好给老太太织褙子,拿这钱去买烛和线,剩下的自己留用。”
春喜是姚家的家生子,而林瑜是姚家半路买来的,妙华对她远不如春喜那般亲近,好在每次给钱都大大方方,按劳分配。
银两的重量压在手心,林瑜想起回来时撞见的那幕,什么也没提。
被卖进姚家时她只签了三年的契,赎身的银钱早就存够,她最近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事宜,就当作没瞧见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瑜回了自己的下房,这儿原是间耳房,因着房里的绣活都是她做,春喜不常伸手,妙华便将这里辟出来单独给林瑜住,方便她熬夜做针线。
托素月的福,褙子留在明净堂,林瑜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又能缝制些织物交给人卖。
秃皮的八仙桌上竹篮盖了层旧棉布,揭开来,下面放着各色各样的帕子,荷包,香囊,都是近阵子挤着时间做出来的。
一整个下晌,林瑜都在房中做针线,缝荷包累了便换帕子绣。
不知多久过去,临近门口的青石地砖抹了片橙红的斜晖。她额头冒出细细汗珠,后背领口处的绢衫也叫浸湿些许,这才放下绣绷。去桌上倒茶喝时,手腕都在发抖。
入了夜,林瑜照常要算一回账,取出戥子秤了今日得的碎银,共有二两重。
这二两中挤出几钱去买线,烛火无需花费,她可以等夜深了去廊下拿,或是直接去廊下绣。至多花出半两,剩下的都能存下来。
从床脚摸出存钱的木匣子,存了一两半进去,林瑜又摸向另边袖袋。手心拍空的瞬间,她那双黑亮的眸倏然变暗,恍若被抽去了魂魄。
今早出门前,右边袖袋明明放着六钱的银子,她还记得那碎银的形状,像片薄叶似的。然而现在碎银没了,袖袋中只剩下拳头大一个洞。
银子丢了。
将下房里里外外都找了几圈,都没找着。她捂住袖袋,心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漏着风,灌得四肢冰冰凉凉。
许久过去,一抹月光沿着窗沿爬进满室昏暗,院中歇了半晌的热风吹进来,携着花香扑在脸上,林瑜才稍稍从这种滞闷苦涩的不良情绪当中缓过来。
她其实不缺这六钱。
自从高三那年弄丢过一张二十的纸钞后,她每次带钱在身上,都是小心再小心,已经很久没有丢过钱。因而不知道,好几年过去,被金钱把控一切的紧迫感竟然仍未消除。
推开房门,一天夜幕低垂。
林瑜想了又想,今日只去了老太太的明净堂,回来的时候她经过碧梧居后边的小径,在那儿闲留了会儿。
正房里妙华春喜二人已经歇下,林瑜取走廊下的灯笼,向外而去。
东角门处,守门的王婆子不见人影,门环上斜挂着把未合的锁,轻轻一推,这门扉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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