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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邱一看那人撒泼的架势都一肚子气,偏偏官周平静得像这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处理起来从容不迫气定神闲,被人贴脸开大了也不骄不躁。
这样的人,说这种话??
结果他懵圈的同时,又听见刚刚那个「流浪汉」半点也不恼,带几分笑说:「滚是可以滚,但是人我得打包。」
……
这特麽叫临时收养的流浪汉?
谁信啊。
「想屁。」官周没好气,说完想起了电话那头还有个人了,收敛了脾性,语气稍霁,又问,「你还有什麽事麽?」
「没丶没事……」狄邱还没从院草崩人设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明明嘴里还有话要问,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等他缓过神来,电话里只剩一阵阵漫长又刻板的忙音。
官周没有和谢以继续拉扯,大发善心施舍了一床被子以後转身就走,连个眼神也没有多给。
把人放进来是意外,现在他的理智已经回归了,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意外。
绝不。
房子坐落在闹市里的好处是通行生活都很方便,天气好的时候官周步行去医院也不过十五分钟。但不便之处同样也不可忽略,这个地理位置,就注定了要接受一点忽略不掉的声音。
比如几条街後有个大商场,揽客的音乐声要响到午夜十二点,十二点之前都会有靡靡之音馀音绕梁。又比如房子背後是一栋办公楼的地下车库,极偶尔时会有员工加班到深夜才取车,喇叭声穿透玻璃像落在人耳边,车库路口的红色指示灯会反射进卧室里。
官周一向听力超群,以前在平芜隔音玻璃那麽厚也经常被松林里的鸟鸣声闹醒。可这些年他变了很多。每一天都透支掉自己所有的体力,机械一般油箱乾涸地倒在床上,累到就连这些动静也可以麻木地忽略了。
只是今天不太一样,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来来回回地调换着呼吸,用各种专业知识辅助睡眠,也还是没能成功入睡。
屋外其实已经没有动静了,时值凌晨,商场早已经空荡寂然,音乐声在不久之前沉沦在无边的夜色中。
写字楼最後一个捍守工位的战士迈出大门,能将灯光远远透过玻璃窗反射在床尾的那几层楼全灭了灯,只有早春的风裹着残留清香的碎花瓣时轻时重地击打窗棂。
官周胳膊垫在脑後,在细碎的风声中挣扎了片刻,然後闭着眼自暴自弃似的「操」了一声。
人不在他睡不着,现在人回来了他还是睡不着。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睁开眼木然地盯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天花板,须臾後,掀了被子摸着床边撑坐起来,捞了床头柜上空了的玻璃杯走出了门。
屋外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半掩着的落地窗映亮了客厅半边,落在白瓷地砖上像结了层薄冰,在回暖的三月露出几分沁凉。
官周就借着月光缓步走到客厅,靠着饮水机懒恹恹地抬着杯子埋着水流出口,声音控制在一个不突兀的范围里,和客厅的静谧融为一体。
水位线上升至杯口,他端着冷凉的玻璃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乾燥的唇面洇湿一片,以一种非常合理且漫不经心的姿态侧身,走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抽了张纸。
然後……在沙发前停住了脚,盯了一会儿,顺势捏着杯子蹲了下来,与躺着的那位处在同一水平线。
作为一个医生,碰到病例罕见的病人关心一下,这是非常必要的职业修养。
官周装模作样地含着杯沿,虽然这个角度水位正得连个水汽都喝不到。
他的目光缓慢又仔细地从眼前人的发梢而下,抚过他闭着的眼,抿着的唇,清瘦的下颌,接着是脖颈丶手腕,和被薄被覆盖着的躯体。
直到这时他才能好好地看一看谢以。
七年不见,他自己变了很多,骨骼更显着了,少年时缓和锋锐的二两肉褪了个乾净,那些朝气蓬勃嚣张飞扬的少年气被沉稳下来,成了一种含蓄的内敛,不再和世界争锋相对。
但这个人好像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如果非说有,那就是以往浓重不散的怏怏病气再也找不到了,现在眉黑唇红,脸颊不再是没有活人气的苍白如纸。
官周以前碰到病期漫长的病人会下意识地留几分注意,人生一场大病就相当於换了张皮,很多人在几年或者几个月的消磨中变得面目全非。
像瘦得像杆子这类算是最常见的,有的人会全身浮肿,在胳膊上摁下去会出现一个需要好几秒才能回缓的肉坑;有的人会泛出土色的黄,从头到脚;还有人眼袋像个大肚口袋一样吊在眼下,头发掉了一半,又白了一半。
於是他想过,要是有一天真的再见了谢以,会不会也认不出来?
为了这个有些凭空的猜想,他还特意在那段时间翻出来了刚刚学医时用的头颅像,明明已经将所有结构背熟了,却仍旧一遍又一遍地推测在对方的骨骼轮廓提醒着自己。
结果这个人原模原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只是很多年前在上午刚从校门口告别,晚上又言笑晏晏地再见面,官周还有一些不敢相信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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