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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年纪尚且不大,但也已经不年轻,一身暗紫色吉祥如意暗纹裤子混压二指宽的绒黑压边,面容很慈祥,微微笑着,缓步走过来向即墨猗行礼:“主子娘娘,奴是宣太後那边指派过来的,名义上,陛下是太後娘娘的养子,那就算得主儿娘娘得了陛下的宠爱,封做了贵人,也该去孝敬,深宫里的规矩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可是严谨得很,而我们娘娘呢,本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更是极重礼仪规矩,别日後娘娘指教主儿一两句,主儿就以为是太後娘娘苛刻古板,向陛下那儿告状去,如果真是这样,哪里好看,岂不惹人笑话,您说对不对”
即墨猗反应过来,这是在敲打她呢,立马赔笑附和道:“说的是,往後妾自当恭敬,有什麽不明白的,还望太後娘娘和兰姑不吝赐教,免得日後取笑于人前!”
兰姑适时收敛了神色:“主儿,奴也多嘴一句,您的出身不好,且又不是东离国人,往後的委屈自是多的,宫里千红百艳,再漂亮的人都会有被厌弃的那一天,别太指盼这宫里的日子,更别指望男人…”
即墨猗白了脸色:“女人的事向来不都是憾事麽如今妾有这样富贵的生活一日,也会安定一日,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她明白,却希冀着。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环顾四周,凌乔发现自己在一处豪华的宫殿里,她一头雾水,自己不是在淮梧县吗此时内帐中走进来两个侍妾丽人,利索地燃起了王帐外辕门内熄灭的夹迫风灯,连周边的六盏铜灯也亮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妾道:“娘子既醒了,便过来用膳罢,陛下吩咐了奴们,娘子有什麽需要要尽心满足,所以娘子要奴才们做什麽呢”
凌乔扶着酸胀的脑袋,握住其中一名侍妾的手:“什麽陛下还有…这里是哪里”
侍婢闻言不解:“老东离王没过几天就要传位给殷楚公子了呀,他救驾有功,他不是陛下谁是也姑娘一看就不是本地国人,不知情也在理,这殷楚公子在庾国隐姓埋名十几年,如今刚回来,多少人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姑娘有福气,陛下似乎对您很上心,居然带您来章台。”说着她们就对凌乔露出十分钦羡的表情。
凌乔知道章台,章台是帝王别宫,东离君主殷泽晚年经常居住在这儿,这座别宫经常秘密驻扎着五千精锐步兵,戒备极是森严。
她怎麽就到了章台,她居然已经踏在东离国的土地上了
…
殷楚车驾一进宫,留守明都的左庶长庞令带着一班大臣前来晋见探视。
大臣们在别宫迎接时,太医令已经宣了王命:“本王伤情怕风,诸位大臣各自勤政便是。”
进宫後若再次阻挡,似乎难以成理。然则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挡住这些大臣,否则,日日前来,岂非大大麻烦庞令思忖一番,对着老内侍耳边一阵叮嘱,老内侍铁青着脸色走了出去。
庞令与一班大臣正在外殿廊下等候,人人心头一片疑云,谁也不敢妄自猜度,更不便在此时此处公然询问议论,廊下一片忐忑不安的肃静。
内侍一脸泰然神色,对等候的大臣们笑道:“庆王天生异相,上天庇佑,必无大碍,诸位放心了。只要病愈,自是马上回宫。”
大臣们一时恍然,连忙同声应和,种种祈求上天庇佑庆王的颂词言不由衷地哄嗡涌出,谁也听不清楚究竟说了甚话。
正在此时,另一位老内侍佝偻着身子板着脸摇了出来,谁也不看拉长声调高宣:“庆王口书:诸位休得在宫中聒噪,回去理事,不奉书命不得进宫。左庶长当与丞相共理国政,无须挂怀本王。”
说完又是谁也不看,身子一转径自摇着去了。
纪里疾并没有接到召见君书,是自己找进宫的。从陇西回到内都,纪里疾嗅到了一股改朝换代的气息。他虽是一方诸侯,但毕竟只是地方臣子,加之疏于结交,在咸阳几乎没有一个可通肺腑的至交,与官员碰面也是无甚可说。凭着自己的直觉,他觉察到了弥漫官场的那种难以言传的惶惶之情。按照职责管辖,他照常到上大夫府邸复命,要备细禀报陇西之行的经过,要向国府提出安抚戎狄部族的新谋划。接待的吏员们却神不守舍,他请见上大夫庞令,掌书却是虚于应酬不接话,硬是没听见。纪里疾心中明白,也打着哈哈离开。如此大事,总不能没有个交代,于是他只有直接到别宫请见国君了。
“唉,陛下居然病了,你们底下的人怎麽伺候的?”
几位内侍吓白了脸,喏喏道:“东离与帝国的气候到底有异,奴才们也是没料到,下回一定不敢疏忽,只是陛下如今身体欠安,真的不便外见,还望各位大人体谅…”这话纵让大臣们心烦意乱,但他们到底也没办法,皇家的奴才,怎麽算计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衆大臣慨叹着离去,内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里头的人唤了进去小内侍差点踉跄着摔了一跤。
这位庆王殿下,身份见不得人,早早就送到了庾国,好在东都侯夫人魏氏本无子,又是东离人,愿意抚养这东离国君的私生子。楚王拱手相让自己的弟弟做了皇帝,两人看上去一派和睦,不久,楚王娶了司马的女儿花姬,是为楚王妃。
楚王暗地里掌控着东离的大部分权力和兵马,这开始让东离君主殷泽深深忌惮,风流成性的楚王妃马上倒戈,暗地里谋合楚王。
二十年前,楚王妃産下一男童,为避免楚王得知,由人差遣送往庾国,找到户合适的人家收养。
这点儿事,只有在楚王妃身边服侍的几个亲近之人才知,可楚王妃到底是要认自己这个儿子的,除非她不想名正言顺地当太後。
殷楚静静地倚在榻上,听着外头夹杂着的吵闹声,地上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让室内暖热,缓解了他烦躁的心绪。
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什麽心烦,是因为在别宫外面闹着要见他的东离老臣,一个个看上忠心不已,然而背地里却并不见的就是这麽一幅模样。
他实在是不熟悉他的母国,而待在狱典司的那人,他的兄弟,却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着长大的,论做君主的资格,自己还真未必比得上他。病倒是真病,只不过略有点水土不服,算得什麽大事以前受过的伤可都比这次的严重多了,自己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兴许,他该吊吊这帮老臣,让他们知道什麽叫安分守己的好。
夜里有人过来掌灯,殷楚,虽然他还是不太用的惯这个名字,但也尽力接受着:“太医有什麽话”
小太监吓得手一抖,差点儿将烛台打翻,这会儿连声线都在颤抖:“殿下,您是说章台後苑里的凌姑娘吗”
“嗯”。
小太监反应过来:“凌姑娘的病症简单,有下人们伺候着,哪里还能不见好。张太医说了,姑娘的身子骨虽弱,将养起来却见效快,可见不是沉年苛疾。若殿下得空,去见见的话,能发现姑娘的气色好上不少呢。”
殷楚勾了勾唇:“那便好。”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人,是位面长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见他,殷楚不耐地皱了皱眉:“驷卿,你有何事”
驷芈祖上,本是陇西渭源河谷的大驼族人。大约还在王殷部族作为王朝的西部常驻军时,驷族因给驻军牧马,渐渐地变成了半牧半农家族。後来又因与东离国人通婚,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战农人。
驷芈的祖先与戎人一起为东离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时成为陇西望族。驷芈的曾祖娶了王室宗女,算是与公室联姻,成了国亲。不幸的是,当时的东离国君殷寿命蹇事乖,做了三年国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殷常发动政变夺去了国君大位。
驷族由此被株连,地位家道一落千丈。殷商王时,驷芈的祖父不能做官,只好回到陇西河谷侍弄桑麻。十年勤奋,挣得个富裕小康,又兼经常为戎狄头领们排解纠纷,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驷父”。但驷芈的父亲却又很想返回东离腹地,于是在四十多年前,主动担任了殷泽母子入庾为质的随行官,後来殷泽做君时,又将其生父驷熊召回重用,自己在後来也得以重用。
驷芈还是个刚及冠的年轻男子,生得威猛高大,一进来便跪住:“殿下!楚王妃在宫里又与宣娘娘闹起来了,还打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哭着喊着要您出来主持公道,恐怕您不出来,这事儿不好办啊。”
驷芈将归宫马队直接带到章台别宫外列队等候,他自己则只是手持天长剑大步入宫。驷芈比殷楚的年纪还要大三岁,是东离着名的猛将,虽然性格如霹雳烈火,但却是个极为内明的有心之人。
衆人所知,东离君主殷泽只有两个儿子,都不为正宫所出,但都视为国家干城,同样器重。东离君主也从来没有明确谁是太子。只是在人们眼中,因为殷缓公子气度沉稳,文武兼备,二公子殷离还在上邺为质,所以自然地认为公子殷缓是国君继承人,估计谁也没有想到东离还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公子,甚至一举打败向来势头最猛的殷缓公子,即将以救驾有功的荣名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国君。
“她们闹什麽”殷楚淡淡道。
驷芈叹道:“喏,不就是楚王妃的父亲花老臣贪了宫里的几十万两银子,还以来,宣娘娘尚且在代监国政,这不,要罢了花阁老的官职,楚王妃不依,非说娘娘是在挟报个人恩怨。”
“哼,这花虔是老了人也糊涂,竟将朝上的事都说到王妃那儿,要不是宣皇後仁慈,又明理,这君位就是给了她刚三岁的儿子也不会落到我头上,王妃竟也有脸去闹,传信去,算孤给花家一个面子,叫他自己请辞,不然双方都闹得不好看。”
殷楚心却道这是机会,花虔是上大夫,东离实际主持日常国政的中枢大臣,又是旧楚王的人,殷楚若是有任何新举措,都不可能越过他,且不说他能不能还上银子,光他触犯皇後这件事,就够他罢一百次官了,这样的老糊涂,怎麽能让他继续留在朝堂。
“可楚王妃那…殿下刚回来就不站王妃这边,难免寒了楚王妃的心啊,朝中还有大部分尽忠于楚王的人呢…”驷辈垂首,两只手在抖。他这句话一提,殷楚才想起,楚王妃,他的生母,是何等小心尖刻的女人,若她发现从自己亲儿子身上捞不着好处,指不定要作什麽乱呢。
虽是初夏,早晨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凉气,燎炉里的木炭火也只是稍稍小了一些。殷楚抄起铁铲,熟练地加了几块木炭。他在这种小事上从来有亲自动手的习惯,尤其在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内侍仆役从来不能进来,琐细事务都是自己做,显得很是随和质朴。加完木炭,他看了看在座臣子笑道:“无须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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