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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的时候,冬日里自然也是冷的,谢府就建在莫愁湖边上,腊月里北风卷着水汽直往人脸上扑,寒浸浸的湿意直直钻入脖颈。
但到底还是有些许绿意。
譬如冬青,譬如桂花木,即使是隆冬时节,也依旧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绿。
春来之时,这星星点点的绿便渐渐化作满城的烟柳色。
燕京城则截然不同。
因着婚期定在二月十五,谢家人怕路上耽搁误了日子,年还未过完便早早走陆路北上,到燕京时正好撞上了二月二龙抬头。
彼时燕京城郊还是一副万物萧条的模样,放眼望去,尽是光秃秃的枝干。
入目皆是暗沉的灰白色。
更遑论道上的朔风,又急又烈,刮得人两颊生疼。
谢珈宁入京的第一日便被吹伤了脸,凝白如玉的面颊生生染上了一层醉酒般的酡红。在燕京城待嫁这大半月来,她日日用芷彤膏敷面,这才终于是好受了些。
但今日上妆之时,珈宁两颊依旧隐隐有些刺痛。
她向来爱俏,自是不愿大婚这日的妆容有任何差池,便忍痛由着侍女往她那张芙蓉面上敷粉点脂。
思及此处,谢珈宁越发心中不快,尚还没成婚,戚闻泓就能将她晾在这里,若是婚后,还不知会如何呢!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更遑论是谢珈宁这种自幼娇生惯养、顺风顺水的小娘子?
活了十五年,她唯一受过的委屈便是这桩拒绝不得的远嫁婚事。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大红衣袖上的织金芍药扫过妆台,险些碰倒了台面上装着胭脂的小瓷瓶。
珈宁拍拍胸口,将那瓷瓶扶稳,对着站在边上的贴身侍女织雨道:“织雨,去寻棋盘与棋子来,陪我玩一盘棋。”
又转身对谢夫人,撒娇道:“阿娘,若是那人到了,也不必把他作的催妆诗往我这传,直接跟他说我不喜欢便是。”
谢夫人亦是不满女婿来得迟,见着谢珈宁耍起性子,也未曾指责,只是柔声道:“当心些,别碰倒了瓷瓶划伤自己。我去前院了,你与织雨,莫要玩得太过火了……罢,我让二娘也过来陪你。”
此番远嫁,谢家自是不可能让所有亲眷都陪着谢珈宁北上,是以一行人也就谢夫人并谢二小姐谢珈宜两个主子。
如今谢夫人在闺房中陪伴待嫁的谢珈宁,在外待客的自然就只有谢珈宜了。
谢珈宁道:“那便也不用织雨了,阿姐陪我玩一盘便是。”
谢夫人知晓珈宁今日心中存着气,怕一会儿她的脾气上来了,珈宜压不住,反而落人口舌,便叮嘱道:“别真拖到天黑了。”
“我有分寸的,”谢珈宁将织雨端来的棋盘与棋子在梨花木矮几上摆好,低声抱怨,“而且,要拖时间的又不是我。”
如今天色渐暗,府上已经点了灯,暖黄的灯光与橙黄的夕照一并落在谢珈宁的发间与眉梢,显得她那双含情目越发水盈了起来。
谢夫人蓦地叹了口气,少不免又在心中数落了几句谢老爷子和这桩婚事。
戚家是官宦世家,祖祖辈辈都在京城为官,甚至还封了侯爵。
谢家却不一样,往上再数上三代,只不过是京郊的破落户,哪知破落户中竟出了文曲星,谢珈宁的高祖父居然高中榜眼,自此官运通达,等到了谢珈宁祖父这一辈更是有了机缘,成了天子身边近臣。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新帝上位,便把谢老爷子撵去了江南。
辞别那日,与谢老爷子私交甚笃的老永宁侯带着一枚玉佩赶往通州八里桥,约下了孙辈的婚事。
再之后,谢家在江南渐渐重新立了根基,权势虽不及在京城之时,却积下了不少钱财,如今在江宁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方巨富。
谢夫人一直都以为,两家久未联系,如今也各有路要走,那桩谢景曜偶然和她提起过一次的婚事早已随风散了。
哪知四年前,老永宁侯临终之日,从京中寄来一封书信,重提旧约。
谢老爷子看罢那信,忆起往事,唏嘘颇久,自是无一不从。
自此,便是彻底定下了谢珈宁与戚家子的婚事。
尚在江宁城时谢夫人便担心谢珈宁受不住北地干燥的朔风、吃不了北地咸鲜厚重的菜肴、亦不习惯戚家繁复的礼节。
如今大婚这日还出了岔子,她更是不知这桩婚事究竟是福是祸。
谢夫人蹙眉道:“你若是在戚家受了委屈,回这陪嫁宅子小住也好,直接返江南也罢,阿娘都不会多说什么。若当真有那么一日,你爹和祖父那边,我也会多多周旋。”
却是未提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谢珈宁微微侧过头去,摸着耳垂,抿嘴翁声道:“我知道的,阿娘,我……”
“怎么了?”
“没什么,阿娘去吧,我和阿姐玩一把棋便出来。”
谢珈宁的棋艺比不过谢珈宜,但今日毕竟是她新婚的日子,谢珈宜有意让着她,竟让她拿下一局。
看着占据了大半棋盘的黑子,谢珈宁心中甚是欢喜,一偏头,却是望见窗外已然染上靛蓝色的晚空。
“织雨,什么时辰了?”
珈宁本只是想和阿姐随意玩上一局的。
她对自己的棋艺心中有数,往日里在阿姐手中也就能撑个一刻多钟而已,哪成想今日突然开了窍,生生下了这样久。
“让前院把新作的那份催妆诗拿来吧,”谢珈宁虽是不满戚闻泓来迟,有意拿乔,但天地良心,她没想过要晾那人这样久,“若是作得还成,阿姐便陪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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