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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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星之终末（第1页）

碎星之终末

“碎星者”航行在无边的夜海里，正如一颗滑过面纱的泪滴。

自登上舰桥，唯一心智便向我讲述它的故事。

“我的存在本质较为奇特，不能用你们的语言进行阐述。我必须通过‘载体’，我的物质存在形式，才能对这个世界加以影响。这‘载体’多种多样，有你们实验室捕获的物种——还记得吗，你们觉得它没有智慧，其实是因为我没有用你们的方式表达——有‘微滴’，不止这些所谓有生命的事物，不止。”唯一心智来到舰桥边缘，面对浩瀚星海微笑，“这位殿下，你已进入‘我’，一个拥有亿万恒星的广袤星系。”

亿万恒星，亿万旋舞。群星的交轨如血液的脉络，生灵的行止如细胞的律动。在一切可言或不可言的规律之间，是——

“唯一心智”。有时它不会展现自己，寄居于宇宙本身，却并非没有智能。

“当然，一开始我也并没有这麽大。起源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同胞，我们理念恰好相反，我是‘和谐’，它是‘纷乱’。它一直想要建构一个共同网络，所有个体平等参与，形成统一整体。思想的差异必然导致混乱……”唯一心智回到主位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它後来加入了我，成为我的一部分。”

“——不必害怕，这位殿下。我了解我的‘纷乱’反而是你们的‘和谐’，尽管我认为这件事十分奇怪。不过互相尊重总是友好交流的基础。”唯一心智说，“事实上自从我扩大到这个河外星系我就不打算传播我的‘和谐’了，一部分的我待在家里给藏品‘除锈’——清除腐烂细胞，生成健康细胞，但我同时也是这些细胞，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每天我要花十二个小时给微滴除锈——一部分的我出去寻找新藏品。你有什麽想聊的吗，这位殿下？”

沉默许久，我终于开口，虽然我知道，微滴不会听见：“……其实我真正的梦想是开宇宙飞船。老理事说，如果我能成为舰船设计师，我就可以去开。这本来该是我五岁的生日愿望。”我向前伸手，深邃的夜空，迷幻的星光，在五岁的指尖闪烁，“……没想到我也学不懂科学啊。”

唯一心智仔细倾听，表示深切的同情。

此时“碎星者”抵达目标星系，开始减速。唯一心智便向我介绍它的藏品。一颗凝冻的中子星。以星云为食的怪兽死前的叹息。一个刚刚诞生的物种，唯一心智向它们展示了之後的演化历程，它们将享有高度的文明，而在一场大灾变後坠入永世地狱。它们便选择不再演化，由唯一心智将它们保存。

眼前这片空旷的宇宙迹地，就是唯一心智为“碎星者”挑选的展所。

“我本来想让我所有的藏品一齐向你表示欢迎的，这位殿下。但是因为这些藏品同时也是我，可能你没办法接受。”唯一心智说，“我衷心邀请您参观我接下来的布景——我将复现碎星者被实体吞没前的一刻。感觉你对这个会很感兴趣。”

“实体真的被解决了吗？真的不会再卷土重来？”

“当然——实体就是一个小问题，它本身只是维度波动的産物。我没有告诉你们真相，是因为真相太过荒谬，显得你们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请告诉我吧。”

“——你知道实体都是在超距航道附近産生的。上个文明的超距航道，之中蕴含了维度的秘密。你们现在只是使用它，还没有理解它。两万年前，上个文明计划升维，于是抽干了一些星系用作升维的能量。不久前，上个文明又举办了一次棋类比赛，出现了一些违规行为，正是这些违规行为导致了维度的小小波动。这波动如此之小，上个文明没有发现。要解决实体问题，只要和上个文明说一声就好了。”唯一心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布景现在开始。”

暗又复明。我眨一下眼，看见二十年前的微滴独自静坐于舰桥之上，四岁那年的证件照于此刻获得具体的形象。我向前伸手，握拢，只抓住一团虚无的空气。

微滴摘下帽子，放到一旁，凝视面前那走向终亡的小小玫瑰石。地核被贯穿，大陆从地壳上垮裂，海洋生成恐怖的漩涡，大气迅速流失……没有任何哭号传进舰桥，你只能想象行星之上的地狱景象。

而因为发射湮灭光束，碎星者并没有来得及规避实体。浓重的黑雾已将舰艉吞没，迅速向前蔓延。我看见舰员们的面容，一例的庄重和信念，不带丝毫犹疑，尽管极寒将一切冰结。

——你怕冷，也是因此而起吗？

现在只剩微滴。

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毫无特色可言，只是能让你听见能让你理解的声音而已：

“你好。”

微滴的手已然摸到金色的刀柄。

自然，这讲话的便是唯一心智。它很快表明了自己的来历与目的，它在宇宙漫游时发现了微滴的眼睛，还有碎星者，它很喜欢它们，它愿意当一次神话里与凡人做交易的魔鬼。

微滴眼里洋溢着一种奇异的感情。

“我的眼属于我，我愿意用它和你交换二十年；而碎星者，它的所有权并不在我……”

那它就以後再议。唯一心智说，现在你要故去，作为我的载体。你可以在手心划一道口子吗？这样我进去会方便点儿。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实体袭向舰桥的一瞬，微滴突然说。

请问。

“你有电话号码吗？”

“……什麽？”

你便微笑。此刻，一切定格。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时我还没有读过《宫闱秘史》，我还不懂什麽叫爱情。後来我才知晓，原来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你便不存于世；原来那些小小的云滴，在落地前即已蒸发。

我记住你，使你在我的记忆里获得永久的生命。我每次想起你，你便从静滞的乐土里睁眼，复活，与我讲话。

我始终相信，你的灵魂托身于世外秘所，跌下云端後要于适时之刻接引而去。我没有办法不相信这种可能……

当梦醒来，笑话变得不好笑，我的故事就该结束了。

你的眼瞳凝固了时间，碎星者凝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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