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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成玉次日被朱槿关了禁闭,说是夜不归家眠花宿柳有失德行。
她头一晚躺在连三的马车上,一路从小瑶台山睡回了平安城,三殿下叫她不醒,便顺道将她放进了琳琅阁托给了花非雾。
花非雾左手接过成玉,右手就派了个小婢子去十花楼通传,说她许久不见花主,十分想念,留她一宿说些体己话。
花非雾自认为自己在人间混了四年馀,凡俗世情以及这人世间的礼节该是个什麽样她已把握得滴水不漏,这桩事她办得极妥。因而甫听闻成玉归家後仍被朱槿拘了,很想不通,当场便撇下了来邀她游湖的尚书公子急奔去了十花楼。
得知成玉其实被关在仁安堂,又转奔去了李牧舟的仁安堂。
至于关禁闭这回事,玉小公子这回有点淡然。但同时她又有一点凝重。
仁安堂後院的小竹楼里,玉小公子面前摊了个抄书小本儿,正拿一笔狗爬般的楷书照着抄《古文尚书》,显然又是在做她的抄书生意。
花非雾坐在一旁骂朱槿:“……若他不喜花主你歇宿在我那里,昨夜他大可遣人来将你领回去,何必隐忍一夜,而後却诬赖你一个眠花宿柳的罪名?眠的是甚麽花,宿的又是甚麽柳?他又不是不晓得你是个女儿身,你如何眠我宿我?他便是花主你真正的兄长,管束你也管束得太严苛了些,何况他还不是花主你的兄长!如此行事,太过可恨!”
若是往常,成玉早附和上花非雾了,今次她却欲言又止了好半晌:“你不要责骂朱槿,朱槿他吧,他其实那麽喜欢关我禁闭,不过就是……”她鼓起勇气,“我觉得他就是想有机会多来看一看小李罢了。”
花非雾道:“哈?”
成玉语焉不详:“我从前其实很想不通为什麽好多次朱槿他关我禁闭都要关在仁安堂。”
花非雾道:“不是因为朱槿他自个儿没有那麽多空闲看着你,牧舟日日待在仁安堂,方便看着你麽?”
成玉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其实每次我被关过来,朱槿日日都会来看我,有时候能从清晨坐到午後,更有时候,他还要在这里过上一夜。”她默了一默,待花非雾将一张檀口张得碗口大,继续道,“比之将我关在十花楼,我觉得他这样行事,可能要更加费神一些,”又问花非雾的意见,“小花你觉得呢?”
小花没有什麽意见,小花合上嘴巴沉默了。
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竹楼不大隔声,两人齐齐屏住了呼吸,就听见李牧舟的声音飘飘而来:“往常禁闭头一天,阿玉总还是要淘些气想法子溜出去,今儿倒奇了,我去瞅了三趟了,只在看书练字,是个知错的样子。你上去再教训她一顿,差不多了就将她放出来麽。”李牧舟这是在帮她说好话,这等好话是说给谁听的,她同花非雾对视一眼,气息不约而同地敛平了。
果然接着就响起了朱槿的声音:“阿玉那里……我不大急。”又道,“今日风好,你陪我在此坐会儿?”
李牧舟道:“我前头还有些事,要麽我给你沏壶茶来,你饮着茶自个儿坐坐?”
朱槿停了一停:“方才进来时看到你新采的草药,竟有许多我都不认得,在此闲坐也是闲坐,先去前头帮你切切药材,待你有空了再教我辨识辨识那些草药,你看如何?”
李牧舟的毛病是好为人师,一听朱槿有求教他之处,他一颗传道授业之心怦然而动,十分欢欣地从了这个安排。
两人一路说着话远去。
花非雾看向成玉:“朱槿他一个花妖,凡间的草药,他能有哪一株识不得?这显然是篇胡……”“胡话”二字未及出口,也算是在风月机关里闯荡了四年馀的花非雾蓦然回过味来,一脸震惊。
成玉道:“小花你怎麽了。”
小花道:“天哪。”
成玉道:“小花你淡定。”
小花道:“天哪天哪。”
成玉递给小花一杯凉茶压惊。
小花接过茶盏道:“朱槿他不晓得李牧舟一直思慕着梦仙楼的赛珍儿,还筹谋着替她赎身这件事罢?”
成玉道:“天哪。”
小花一把扶住她。
成玉道:“天哪天哪。”
小花将手里的茶盏复还给成玉压惊,成玉撑着桌子坐下来:“那我们朱槿怎麽办啊?”
两人凝重地对视了许久。
朱槿的意思是要将成玉关足十五日。
成玉在仁安堂中写写画画,有时候还和来看她的小花相对而坐,说说小话同情同情朱槿,日子也并不难捱,一转眼,十天过去了。
这一日一大早,梨响匆匆赶来仁安堂,说因天子将率群臣前往皇城外的行宫曲水苑消夏,同行的太皇太後念叨成玉,玉口亲点了她伴随凤驾,懿旨今日一早递到了十花楼,因此托太皇太後娘娘的福,她的禁闭提前结束了。
成玉打着哈欠系着衣带子站在一旁,任梨响收拾她的衣物和赖以赚钱的一个绣架及几个小抄本儿。这件事并没有让她很开心,因为去行宫中伴随太皇太後的凤驾和在此关禁闭到底哪个好受些,这是很不好说的一件事情。
成玉她昨夜抄书抄得晚了些,今日起早困乏,跟着梨响出竹楼,到得李牧舟坐诊的大堂时眼睛尚有些睁不开。
时候已经不早,堂中李牧舟正替一个病老翁切脉,走在前头的梨响上前向小李大夫告辞道谢,还在闹着瞌睡的成玉则在後头同一条将她缠挂住的门帘作斗争。
有个人上来帮了把手,替她解开了被门帘上一个小鈎缠挂住的衣扣,成玉从布帘中脱困,人也没看清便胡乱拱手道谢:“多谢多谢。”谢完了才想起来擡头看看恩人。这一看瞌睡立时没了。
她十日前曾在雀来楼下的大街上见过两位故人:一位是季明枫季世子,一位是他新聘的世子夫人。此时她跟前站着的就正是一身白衣的世子夫人秦素眉。
秦素眉见她认出自己,微微一笑,款款开口:“前些日在朱字街上碰到郡主,本该过去拜见,只是事体有些特殊又仓促,不意今日竟在此处见到郡主,便择简向郡主问安了,不知郡主这半年多来,一向可安好?”
秦素眉是丽川王爷亲批过的温良贤惠识大体,说话处事一向亲切周全,但即便为亲切周全故,她方才说这个话以她世子夫人的身份而言也算太谦了。
但成玉并没注意到这个,她本心中不欲同丽川相关的任何一人打交道,听秦素眉问安,几乎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只在嘴中敷衍道:“劳夫人挂念,红玉诸事皆安,想必夫人你也十分安好,方才多谢你,”眉头很自然地又皱了皱,“不过此时我有些急事,需先辞一步了。”说着脚上已跨出两三步去。
秦素眉面容微惊,成玉自然没看到,只听到她在身後追问:“郡主如此,是当真对丽川毫无留恋?”
成玉的脚步顿了一顿,终究没有留下来,也没有否认秦素眉的话,低头迈出仁安堂时同人撞了一撞,她垂着头让过来人,口中胡乱抱歉了两句,与那人擦身而过。
她没察觉出来被她撞了的人是季明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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