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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个水土不服能在床上拖几时?没几天这病就装不下去了。
她正琢磨着还有什麽好法子能助她亲近季世子,世子就将蜻蛉带到了她暂居的春回院中。说是王府中亦非处处安全,故而为她挑了个护卫,能文善武,既可同她作伴,又可护她周全。
彼时正值仲春之末,尚有春寒,春回院中有瘦梅孤鹤,她拥着狐皮裘衣,目光盈盈直向季明枫,蜻蛉却只一身轻衫,手中持着一支紫竹的烟管,那其实是有些奇异的装束。
她那时候并未十分注意蜻蛉,因季世子方才提到了护卫,让她猛然醍醐灌顶。
她两眼弯弯向季明枫:“世子哥哥周到,请个护卫姐姐来护我周全,不过最近我想着,出门在外的确要有些拳脚功夫防身才好,十五那夜世子哥哥手中三尺青锋使得出神入化,令人神往。”
她抿了抿唇:“那我自然不敢肖想有朝一日能将剑术练得如世子哥哥一般了,因此也不指望什麽更深的指点,”她笑眯眯道,“我觉得你练剑时能顺便教我几招基础就蛮好了,那明日你练剑时我来找你哈!”
是了,不到十日,她已将对季明枫的称呼从季世子跳到了世子,再从世子跳到了世子哥哥。她还有种种小聪明,因此求季明枫教她剑术时,用的并非“世子哥哥可否教我几招剑术防身”这样的问句,她直接就将这事儿给定下了,说定了明日要去找他。
她一团天真地望向季明枫。
冷冰冰的季世子却并不吃她这一套:“蜻蛉剑术仅次于我,你若想学,让她明日开始教你,你不用来找我。”
成玉在心底叹了口气,想这的确是季世子会有的回答。她一边觉得季世子真是难搞,一边觉得高人可能都比较难搞。不过无妨,小李大夫和齐大小姐当初也不大好搞,可最後也都成了她的知交好友。来日方长。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那世子哥哥你没空的话,就让蜻蛉教我好了。”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补充了一句,“世子哥哥的影卫麽,剑法自然是没得说,必定能教得好我的。”
季世子有些异样地看了她一眼:“我方才有说过,蜻蛉是我的影卫?”
成玉点头:“是啊。”
“我没有说过。”季世子平静地否认。
成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嘟哝:“是你刚才亲口说的呀。”
“是麽?那我是如何说的?”
成玉皱了皱眉:“你不是说蜻蛉姐姐是个护卫,她能文善武,剑术高明。且仅次于你?”
一直静立一旁似个活雕塑的蜻蛉终于开口:“仅凭这两句话,却何以见得我是世子的影卫呢?”
这有什麽好问的?
成玉她虽未曾拜过严师受过高训,但她长在十花楼,为人间国运而生的牡丹帝王姚黄就住在她隔壁。十花楼中,朱槿除了例行每日训导她镇压她,格外的就是和姚黄开樽小饮,谈诗弈棋论人间国运。
她抄个课业他们在隔壁论北卫如何如何,她绣个锦帕他们在隔壁论乌傩素如何如何,她描个蹴鞠阵他们在隔壁论西南边夷如何如何。日日浸淫其中耳濡目染,便她是个智障她也能对天下时局明了三分了,何况她还不是个智障。
季世子坐镇的西南边夷此时是个什麽态势,不说十分,八分清楚她是有的。
此西南边夷之地,临丽川府者,有十六夷部。大熙开朝之初,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封百胜将军季葳为王,就藩丽川府,坐镇菡城,委之以安抚十六夷部的大任。
自太祖皇帝以降,季葳共有十三代子孙世袭丽川王,收服了十三夷部,唯有势力最大的南冉国是块难以啃咽的骨头。
南冉领着素有姻亲的参业丶霍涂两部据着九门山这一险势,截断向南通往盛産香料的蒙日国的唯一陆路,且常滋扰其他十三部,一直是历代丽川王的心头之患。
这一代的丽川王及王世子,欲建的首要之功便是收服南冉,一统十六夷部。
朱槿理事谨慎,丽川之行前做足了功课,其中自然包揽了丽川王府。说南冉国多山多水多奇林险泽,兼之南冉人又擅蛊毒巫术,丽川王府为能攻破南冉,自十五年前便开始培养影卫,以诸秘法训之导之,终养出一批良才,供王府查探南冉及其他十五部隐事秘闻。朱槿还提了一句,说如今归于王世子手中的十八影卫,毋宁说是影卫,不如说是丽川王呕心培出的艺术杰作,便是皇宫之中也难以寻觅出那样一组良才。
综上,此题的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蜻蛉问“何以见得”,成玉觉得这简直是道送分题,只要不瞎就能见得。
“世子哥哥说蜻蛉姐姐是个护卫,且能文善武,剑术高明,”她回答,“那她一个柔弱美丽的姑娘家,如此寒春冷天,一身薄衫却能在此处一站半晌毫无动静,皇宫中尚且没有这样的普通护卫,蜻蛉姐姐当然不可能是个普通的护卫。”
她心中自有裁量,王府中不普通的护卫,那便是影卫了,最优秀的影卫皆归于季明枫,若果真如季世子所说蜻蛉厉害如斯,那必然就是他的影卫了。
季明枫和蜻蛉都没有说话。成玉看着二人,狐疑地皱了皱眉:“难道我猜错了?”一想,也有可能蜻蛉是个什麽别的奇人异士吧。猜错就猜错了,她也不是很在乎,很随意地耸了耸肩,“我随便猜的。”
季世子一张冰块脸看不出什麽表情来,目光在她脸上却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後转头向蜻蛉道:“将她交给你了,从此後该当如何,应该不用我多说。”
蜻蛉并未像从前成玉所见的那些护卫一般对主上恪守尊卑礼仪,立时便跪下来同季明枫表明忠心。蜻蛉只是盈盈一笑,声音温和:“从此後郡主若有危难,蜻蛉便是一死亦会护得郡主周全。”
因成玉在十花楼中难得听到死不死之类言语,偶然听到此类以死为誓之辞,不免觉得惊心。但彼时那种惊心,也不过只在她心上过了一过罢了,并未多得她的注意。
蜻蛉这番话似乎令季明枫满意,他点了点头,又看了成玉一眼,却没再说什麽,转身走了。
成玉目送着季明枫的背影,怅惘地叹了口气。直目送季明枫的背影越过院门再瞧不见,方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即将同她作伴的蜻蛉身上。
蜻蛉仍是带笑看着她,成玉这才发现这女子笑起来时竟十分好看,只是她一只眼波光潋滟盈盈动人,另一只眼却似一张空洞镜面渺无一物。她手中的那支紫竹烟杆上缠了个蜜糖色的玉穗子,那玉一看便知是个老物。
不及她出声,蜻蛉已先开口:“郡主方才的妙算,倒令我对贵族小姐们有些刮目相看了,有些信了世子对郡主的评断。”
成玉抓住的重点是:“啊?我猜对了啊。”
蜻蛉盈盈一笑:“但我有些好奇,不知郡主可算得出,王府中能人如许之多,为何世子却专派我来伺候郡主呢?”说这些话时她微微垂着头,如葱白一般的纤长手指有意无意地摆弄着烟杆上的白玉,唇角勾起来一个浅笑,模样鲜活,体态风流,仿佛一座玉雕突然自春寒料峭之中苏醒。
成玉瞧着蜻蛉,觉得这王府里倒个个都是精彩人物。她笑着摇头:“这我可真不知道,请姐姐告诉我。”
蜻蛉更深地笑了一下:“世子说郡主是个小百事通,王府中能同郡主说得上话的,大约也只有我这个老百事通,我来同郡主作伴,大约郡主才不会嫌烦。”
她那麽款款地立在那里,身姿轻若流云,声音暖似和风,令人不自觉地便想要与之亲近。
这便是成玉同蜻蛉的初见。
这一年蜻蛉二十七岁。
成玉是在後来才知道,蜻蛉曾是季明枫十八影卫中最优秀的那一位,因在任务中伤了一只眼睛,再担不了从前之职,季明枫才派她来做她的护卫。
蜻蛉去後,成玉常想起这一段初见,她的确第一次见到蜻蛉时就喜欢她。
那时候她在丽川王府,最喜欢的是季明枫,第二喜欢的,便是季明枫派到她身边的蜻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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