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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座极高大的石门,门楣亦是石制,上刻断生门三个大字。赭色的刻字,字迹开阔风流,左侧搭了个血红的落款:谢画楼书。
已接受现实并冷静下来的季世子看了两眼刻字,又看了一眼卧倒在石门前气息奄奄的锐角巨兽,蹙眉半晌,剑柄指向趴在地上哼哼着爬不起来的土伯:“这是大将军的手笔?”
国师也看着巨兽,他内心觉得这必定是连三的手笔了,可就算他解释那是他的关门师兄,一个未得正果的凡人,为何能将冥司灵兽伤到如此境地,这说不通的。国师感到了一阵熟悉的偏头痛,他沉默了半晌:“怎麽可能,”他说,“一定是有别人也来闯冥司了,也不知是敌是友小郡主她会不会有什麽事,我们……”
这一招果然有用,季世子一听成玉或有危险,立刻飞身掠入了断生门,匆匆步入惘然道中。
国师遥望季世子的背影,突然想起来,惘然道里有冥兽哇。坏了。
土伯身上的血迹还热乎着,说明连三刚入惘然道不久,十有八九还未将传说中比土伯更为凶残的五大冥兽解决干净。季世子贸然入内,他一介肉体凡胎,要是遇上除了有功德的幽魂不吃以外什麽都吃的冥兽,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送命题了。
国师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什麽也来不及想,急匆匆跟了上去。
惘然道虽被称作一条廊道,却并不像一条廊道,内里阔大无比,紫晶为地玄晶为壁,极高的挑梁上镶嵌了无数明珠。
大约因空间高阔之故,虽有明珠照亮廊道,人在其中,视物却仍旧朦胧。
踏入其间,国师的脸色忽地变白。他眼前无形无影,也丝毫未感到什麽危险相侵,却在他掉以轻心的一刻,有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左臂。剧痛袭来,国师本能地拔剑抵抗,然剑光凌冽处所刺皆是虚无。
无形无影,却能伤人,是冥兽。
国师正要弃剑捏诀,有白色身影似疾风掠过他身侧。黑色的铁扇点在他的肩侧将他往後一带,国师眼前恍惚了一下,近处忽有猛禽哀啸一声,一缕黑烟自他左臂处脱逃,凝出一只黑鸟的影子来,那黑影很快地在急逃之中消散。是五大冥兽之一的玄鸟。
“看着她。”微凉声音自他身畔掠过,国师感到利爪刺骨的疼痛倏然消失,怀中则猛地一沉,是三殿下将郡主推到了他怀里。
国师只来得及开口唤出“将军”二字,便见一道水晶屏障忽地伸展在他身前数丈远之处,瞬间铺满了从廊顶到地面的整个空间。他眼角觑到不远处持剑跪地的季世子,他似乎也受了伤。乍起的水晶屏障将他们隔离在了危险之外,而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三殿下身姿如风,在小郡主伸手想拉住他衣袖的前一瞬,已急掠至了屏障之後,转瞬便消失在了廊道深处。
虽然三殿下将郡主推到了他怀中,但国师善解人意,明白连三绝不是让他怀抱住郡主的意思。国师伸出右臂来虚虚扶住成玉。
这是自成玉成年後国师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因想着她一个凡人小姑娘,初入冥司,方才又跟着连三同那些冥兽打斗,定然被吓坏了,正想着安慰一二,没料到她突然甩开了他的手,急向连三消失的方向奔去。
国师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然毕竟道术高超,身体先行地亦紧跟了过去。
成玉跑到了屏障跟前,没有如国师所料般关心则乱地乱敲乱捶,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微微抿着唇,注目着廊道尽头。站了会儿,许是发现并无可能看清尽头处连三和冥兽的打斗场,她擡起双手来按压住了透明的障壁,微微偏了头,做出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国师感到好奇,他停住了脚步。季世子赶在了他前头,几步行到成玉身前,不由分说便要将她拉离屏障:“此处危险,别靠得这样近!”
在季世子的手伸过去之时,成玉快速地後退了两步,依旧贴着那厚实的水晶屏障。看清季世子後她愣了愣,然後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屏障轻声:“不要说话。”
国师想了想,也走近了屏障,学着郡主的姿势贴住了障壁,隐隐听得远处传来打斗之声,他就明白了她在做什麽。果然听她低声解释:“我只是想知道连三哥哥他是否安全。”
季世子面色不大好看,僵持片刻後让步道:“那我在这里保护你。”
成玉没有回话,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季世子一眼,就像难以理解季世子为何会关心她似的。
国师对他二人之间的机锋并无兴趣,他看着一心一意担忧着连三的成玉,在心里冷漠地想,与其担心三殿下的安全,我们不如担心担心那些冥兽的安全。
方才国师虽只同连三擦肩,然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三殿下同冥兽打斗时依然只用了他那把二十七骨铁扇。那把以寒铁为扇骨丶鲛绡为扇面的铁扇的确也是一柄难得的法器,但那并不是连三的惯用神兵。可见他根本没有认真打,还在逗着那些冥兽玩儿。
廊道深处突然传出猛兽的哀号,该是三殿下占了上风,国师注意到郡主紧绷的神色顿时舒缓了许多。
既然局势稳定了,国师觉得,他们站在这里,也没有什麽别的事好干,大家不如聊一聊天。他趁机同郡主攀谈起来,两人一问一答。
“不知将军带郡主来此,可曾告诉郡主此是何地?”
“……此处不是冥司麽?”
“那将军可曾同郡主说起,他为何能带郡主来冥司?”
“……那不是因为连三哥哥他是国师大人你的同门师弟麽?”
国师万万没想到在这件事的编排上他竟然和三殿下心有灵犀了,一时无话可说。但他最想问的并不是这两个问题,他最想问的是:“那将军为何要带郡主来冥司,郡主知道麽?”
成玉这下子没有立刻回答他了。她突然看了季明枫一眼,季世子擡起了头,她立刻低垂了眼睫,许久,她低声道:“他说,他带我来见蜻蛉。”
国师不知蜻蛉是谁,这个答案令他一头雾水,却见季明枫蓦地僵住了。
国师道:“蜻蛉是……”
便见季明枫僵硬道:“我不知道蜻蛉的死让你……”
然後国师看到郡主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神色,她像是难以理解季世子的回答似的微微蹙了眉:“世子怎麽会不知道呢?因为,”她轻声,“是季世子告诉我,蜻蛉是因我而死,是我的顽劣和无知害死了她,我是个错一百次也不知道悔改的人。”她的眼眶蓦地有些红,“我知道我要永远背负这罪,我没有忘记那天,你和孟珍,你们告诉我,我必须要永远背负这罪。”
季明枫怔住了,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他似要再说些什麽,却在此时,水晶屏障突然被大力撞击了一下。
国师刚来得及握住成玉的手臂,已有黑色的烟雾撞出屏障,将他和成玉一同席卷其中。国师赶紧以印御剑,刺入烟雾中,听得那冥兽呜咽了一声,可惜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
半化出实体的冥兽将他狠狠掼在地上,是只玄狐。他虽被放开了,成玉却仍被那玄狐蓬松的尾巴缠住,劫在半空之中。国师立刻以指血捏出印诀,但落印的速度总差着那灵巧的畜生一截,季明枫的长剑在凡人中已算极快了,可剑到之处,却半分也未伤到那狡猾敏捷的灵兽。
这玄狐竟能冲出连三的结界,也可见出有多麽凶残了,国师思忖连三应是被另外四头冥兽缠在了廊道尽头,故而此时无暇来救他们一救,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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