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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知晓了七情的自己,在这世间有了至真的牵挂,生起了对这命运的抗争之心,但又因懂得了七情,了解了人族,而不能挣扎,无法背弃自己的使命。
真是悲哀又讽刺。
她捂住自己的心脏,一时疼痛得说不出话来。
或许天命如此,便是要让她懂得这一切吧。
上苍不欲她只充当一个实现天道的工具,而希望她真正明白爱与生的意义丶守护与献祭的意义,还有死的意义。或许了解了这一切的神,才是天命所认可的神。
这真是慈悲又残忍。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有两行泪落下了脸颊,她并没有注意到。
她终于懂得了在若木之门打开前夕,少绾所经历的痛苦。说出“我不能遗憾,也不敢”的少绾的心,她终于能够体会。而这一次,她也需要像当初的少绾一样,即便痛,也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天柜第四峰的雪洞中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小陵鱼阿郁浑身是血,被荆棘锁链捆绑在岩洞洞壁上。她已经被折磨了一个时辰。一丈外的青衣男子负手背对她而立,就像他并不是折磨她的人。但对阿郁施行凌迟之刑的那两把短匕却明明听从着他的号令。
短匕并不剜肉,只是一刀一刀割在她身上,让她痛苦,却不致命。
阿郁再一次攒出力气来向男子求饶:“我不知……她是神,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凡人,仙君……求您放过我……”
男子冷淡地看着她,忽地嗤笑一声:“神又如何,人又如何,若她是个凡人,你便能折磨她了?”
阿郁又痛又悔,悔的却不是她虐杀了凡人,她依然觉得若对方只是个凡人,便当任由自己鱼肉;她只悔自己修行太浅,没看出那女子乃是位尊神,贸然对女子出了手,为自己引来如此弥天大祸。女子既是神,又是三殿下的妻,那日後殿下必然也会知道自己对女子的所作所为;届时殿下会如何看自己,又会如何对自己呢?阿郁不禁又嫉又怕。
可当那短匕再一次刺入身体,所有这些惊悸惶怕的情绪都被剧痛压下了,为了活命,她只能不断哀求:“神君我……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您放过我……”
男子铁石心肠,并未在她的哀求下有所动容,反倒擡起了手,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死人,在男子微微压下右手之时,腹中的匕首扎得更深。她疼痛难当,但更多是惊恐,在那一瞬间她无比真切地感到了身为弱者的无力,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之时,雪洞中突然走进了一位玄衣男子。
那男子将青衣男子的手按下,制住了他:“昭曦,别杀她,我还有用。”
青衣男子却并没有立刻收手。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是为了尊上。”
青衣男子看了玄衣男子半晌,收回了欲逞凶的那只手,冷冷看了一眼阿郁,而後拂袖踏出了雪洞。青衣男子那最後一眼令阿郁浑身冰冷,但她也明白自己应该能够活命了。她松了口气,神思一轻,晕了过去。
昭曦在步出雪洞的那一瞬停住了脚步,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静止于半空的落雪上,又伸手碰触了下停在眼前的冰晶,沉默了一瞬,回头问搀着阿郁尾随出来的殷临:“这里……静止了,怎麽回事?”
殷临环视了一眼四周:“不是静止了,是整个天柜七峰的时间停止了。”
昭曦明白过来:“这是尊上所为?”他微微蹙眉,“尊上要做什麽?”
天柜雪域寂静如一幅纸上画,殷临顿了会儿:“她应当……是去同水神道别了。”
昭曦吃惊:“道别?”他压抑住心中的苦闷,“成玉对连宋用情颇深,而她,她回来,不也是为了同水神结缘吗,你却说什麽……道别?”
殷临遥望着那静静矗立于远方的第二峰:“她是同水神有一段缘,但她回来,却并非是为了同水神结缘。”
昭曦怔然:“你是……什麽意思?”
殷临却只是静静看着远方,一贯冰冷的神色中竟罕见地含着一丝悲悯,他没有再回答昭曦的提问。
还有几次流刃之刑他的刑罚便结束了?是两次还是三次来着?刚刚自寒瀑击身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便是三殿下也有些恍惚。他摇了摇头,将神思略定了定,才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天柜七峰,山是幽山,谷是空谷,一向的确是很清净,但在这谷里,飞瀑入寒潭的淙淙水声是从不曾止歇的,可此时却一点水声也听不到。
他睁开了眼睛。
当看清眼前一切时,连宋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囚禁他的流瀑静止了,悬于崖壁,像一块巨大的白水精;脚下的寒潭亦静止了,飞瀑击打岩石的水花定格在了半空;整个山谷盈满了停滞的丶不会坠落的丶如梦似幻的飘雪;而更为梦幻的,是视线尽头的那个人。
纤丽的女子站在寒潭对面,一袭金色的长裙,长发未绾,及至脚踝,素色的脸,只右眉的眉骨处贴了金色的细小光珠,虽未作妆,却妍丽逼人,令他心惊。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
她用他最熟悉的那种天真的情态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然後提着裙子涉水而来,纤手撩开凝固的寒瀑,站在了他的面前。那片静止的水流被她的素手扰乱,化成连串的小珠坠入寒潭,于静谧中发出清润的叮咚之声。
她仰头望着他,是在笑着,眼里却含着泪,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唤他:“连三哥哥。”用他最偏爱的柔软带娇的语声。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
他脑子越发地昏沉,竟无法分辨。他也不想分辨。就算是一个梦,那不也很好吗?
他闭着眼笑了笑,脸在她手中轻轻靠了一下,柔声问她:“你怎麽来了?”睁开眼看着她,“我是在做梦吗?”是了,他一定是在做梦,这可是天柜第二峰,若不是梦,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就是在做梦呀。”她也笑了笑,泪却从眼角滑落了,颊上两条淡淡的水痕,本能地令他心痛,欲伸手为她拭泪,手一动,才想起双手都被锁住了。
她注意到了那铁链的轻响,看了它们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以雷电之精铸成的天火亦无法将其烧毁的铁链竟在一阵金光中化为了虚无,他自由了,然因被悬在此处六个日夜,体力一时不济,跌了一下,她赶紧抱住了他。
他的头昏得更甚,迷糊间看到她微一扬手,水帘後出现了一扇银色的光门。
他想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
三殿下醒来之时,感到背後那被水刃劈出的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凉意,舒适的幽凉之中,有谁在轻轻地碰触他的脊背,那碰触带给他的却并非疼痛,而是酥麻。他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石洞之中,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上衣被褪去了,肩上缠了雪白的绷带。一幅金丝银线平绣莲纹的衣袖铺开在自己身侧,在微微地颤动。
是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背部。裸露的肌肤感觉到了几滴暖热湿意,像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雨。他怔了一瞬,才明白那是成玉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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