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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开项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就好像箭镞,寒气逼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人射穿。可宋君若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只会?以身相挡的小孩儿了。他毫不避讳地盯着裴开项,盯着他那双浑浊又年迈的眼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裴相在为人臣之前,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为人父吧。不然……下场就是我父亲,认他的儿子不中用,中用的儿子不认他。后嗣不兴,荣华富贵能?有?几时啊?”
他抬手:“慢走不送。”
裴开项离开留下一地狼藉。宋君若抱着我叫我躺下,我拭去眼角的泪:“我没事了,赵太医的药管用。”
“当真?”宋君若攥着我的手贴着面颊,难掩激动,“太好了,太好了姐姐!”
“只是这药性太烈,我自?小习武,身体康健,还能?活过来,但若是先天不足、身残体弱之人……怕是难熬。我写下我服药后的症状,你叫人快马加鞭送进丹阳改方子。若是丹阳的百姓不愿吃药,就先将方子给周围城池染病的百姓。那儿没有?裴家的人,郡守处的门路好通,必能?奏效。等周围的百姓们好转了,丹阳的人不吃也会吃了。”
“好,好,我会?的。姐姐你……”
“阿若。”我望着他,“一定要?快,等赵太医的方子改好了,你也一定要?叫人赶紧送来,送到……送到……”
宋君若神色一暗,笑了笑:“我知?道。我会?送过去的,你别担心。”
“你一定要?送到,答应我,好吗?”我恳求道。
“我会?的。我答应你的事,肯定做到。”宋君若眼角难掩苦涩,“何况他是裴仲琊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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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传着“长公主即将殡天”的流言,几家欢喜几家愁。
夏季多雨,未央宫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黑压压地盖在重?峦叠峰的宫殿之上。大雨骤然倾盆,电闪雷鸣,将未央宫中生长了数十年的巨树轰然劈下。
裴开项叫人撤了我的彤管阁。也不管是雨是晴,带着兵马就冲了彤管阁,一箱一箱的奏疏搬着往外扔。有?人以身相挡,士兵挑着剑尖横在他们的脖颈间,就要?见?血——
“谁敢放肆!”陈蕴长身玉立,腰板挺直,淋湿的碎发?贴在额上,目光灼灼,“彤管阁岂容你们撒野!放开她们!”
为首之人认得?陈蕴,也知?陈家与裴家渊源,却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命人撤了武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陈娘子,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同我们说话?陈家之女?裴家之媳?还是……卿主的门下客?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际遇,自?然也有?不同的下场。”
陈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迎着众人的寒芒一步步走进殿中。她昂着头站在将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算不一样的身份有?不一样的下场,那这下场也不是由你来给的。彤管阁上上下下四十八人,其中二?十一人为先皇后楚国旧人,十五人为朝官女眷,余下十二?人乃殿下亲选。敢问这位将军,你要?撤了彤管阁,那我们你又要?怎么处置呢?”
“你——”将首不忍受辱,提剑就架在了陈蕴的脖子上,众人惊叫上前,陈蕴却抬手制止,朝将首更近一步走去。
“你要?杀了我?”她质问,“你,要?杀了我?!”
将首根本想不到这一女子会?有?这般胆魄,跟着陈蕴的脚步连连后退,最后丢盔弃甲,扔下长剑带上士兵们仓皇而逃。
我在广明殿看见?她脖颈处的伤口,心中甚不是滋味。她却宽慰我说,这是她的勋章,是她为自?己活过的证明。
那日?闹事的动静不小,却还是没能?抵挡住裴开项清退彤管阁的脚步。
他该是有?多害怕呀。害怕这样一个?全是女子的官署,完完全全地偏向我,忠诚我。这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追求权力路上的挡路巨石,他看着它,厌恶它,恐惧它。他或许终于意识到,羸弱身躯铸就的堡垒也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和气魄。
我已经很久不吃饭了,有?时熬不住,便叫人拿来稀粥只抿一点点。我的脸色愈加苍白,手指愈加纤细,眼眶凹陷,嘴唇青紫,坐立难稳,便只能?躺着。
裴开项时常来看我,叫了太医来为我诊脉。
“殿下如何了?”他询问道。
太医不敢看他的神情?,只毕恭毕敬:“殿下心脾两虚、肝虚风动、气虚阳脱,怕是……怕是……”
裴开项脸上神色不明,我只能?从狭窄的视线中感知?到他正在盯着我,寻找我脸上任何一处的破绽。
“好好照顾殿下。”生冷又关切的客套话,“若是……若是宫中烦扰嘈杂,是不是让殿下去别殿修养,会?更好?”
太医不敢声张,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裴开项望着我。
虚软的手动了动,我瞪着他,却动不了分毫。
“若是五日?后殿下的身子还未见?好,便将殿下送去西宫的飞鸾殿吧。”广明殿的烛火摇曳,映在他沉寂又冷肃的面庞上,“这未央宫……已经不是她该留的地方了。”
“别怕,一切都到头了。……
皇位、皇宫。儿时的我听见这两个词,总觉得讳莫如深。多么遥远的世界,多么显赫的身份,全天下的臣民都匍匐在这两样东西的脚下,呼喊着?万岁,祈求着?恩赐,双手奉上最最珍贵的供奉,只为了博得那唯一一人的笑颜。
但那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个在楚国田野上脱去鞋袜撒欢儿奔跑的小?鹿罢了。天高地大,任我逍遥。我的脚能踩在柔软的草丛上,我的手能放在流动的轻跃的溪流中,我能栖息在榕树底下,抑或是骑上我的小?马纵情奔驰在山坡上。四季的风吹拂着?脸颊,或暖或痛,但我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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