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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紫岸位于城郊别业的静室。
时值暮春,细雨如织,敲打着窗外庭院中新绿的芭蕉叶和青石板。
室内光线微暗,唯有紫岸案头一盏精巧的鎏金雁鱼铜灯散着温暖柔和的光晕,映照着袅袅升起的沉水香烟。
小兕子身着杏子红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鹅黄轻纱半臂,正斜倚在铺着青竹簟的矮榻上,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披帛的流苏。
她刚听完紫岸讲述一些闺阁之外、市井之中的故事,眉头微蹙,似有不解。
小兕子托着腮,眼神困惑地望向灯影里紫岸沉静的面容:“紫岸哥哥,我不明白。你说,有时那些被坊间称作‘泼妇’的娘子,反而能得到更多?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不是《女则》里教导的美德吗?书上都是这般说的。”
紫岸端坐于紫檀木凭几之后,纤手轻轻放下手中温润的白瓷茶盏,盏底与案几上的螺钿漆盘相触,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她目光掠过窗外细密的雨帘,投向更深远的地方,声音如同檐下的滴水,清晰而带着一丝凉意:“小兕子,温柔自然是力量,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这世间,并非处处皆是桃源。有时单靠春风,挡不住豺狼虎豹伸出的爪子。”
她微微侧,指尖点了点自己光洁的太阳穴,“‘她真温柔,想必会容忍我吧?’——这念头,是许多人心中暗暗拨动的算盘珠子。
而‘她泼辣得很,还是别招惹为妙’——这念头本身,便是一道最直接、最省力的防火墙。关键在于,撒泼,亦需带上脑子,不是市井妇人般胡搅蛮缠,须得审时度势。”
小兕子坐直了身子,披帛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似懂非懂地追问:“那…强者和弱者,又是怎样的呢?强者便能随心所欲么?”
紫岸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拿起案上一柄小巧的玉柄团扇,轻轻摇动,带起一丝凉风,也拂动着灯影:“真正的强者,无需刻意去讨好谁,费心费力去经营那浮萍般的关系。
她只需如磐石般稳稳立在那里,关系之网自会因她而结,向她聚拢。她看透人心流转,便能执棋在手,掌控局面。”
她团扇一顿,语气微冷,“而弱者,欲攀附强者以求荫庇,便不得不割舍自身之利,献上那‘买路钱’,这便是投名状。”
紫岸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兕子,带着一丝嘲讽,“公平?在力量悬殊如同天壤之时奢谈公平,如同对着饿红了眼的狼群讲仁义道德,徒惹人嗤笑罢了。”
小兕子被那目光看得心头微凛,低头思索片刻,复又抬头,眼中带着求知的光芒:“那…识人呢?都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坊间那些郎君,个个都似芝兰玉树,如何辨其真伪?”
紫岸放下团扇,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出鞘的短匕:“傻丫头,何必你单枪匹马、耗费心力去猜去试?让这偌大的长安城,让这滚滚红尘,帮你筛选!
看一个男人如何待人接物,是谦和还是倨傲?如何经营他的生活,是井井有条还是一团乱麻?取得何等功名或家业,便是他在这世间行走、做人的结果,最直白不过的答卷。”
紫岸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个在外界处处碰壁、与同僚邻里都处理不好关系的男人,你指望他独独能处理好这世间最复杂、最需耐心的夫妻关系?底层逻辑,是炼化关系、运用关系的能力!这能力若有,不会只在你面前才显露神迹。”
小兕子脸颊微微泛红,如同染上了案头瓷瓶中初绽的芍药,声音细若蚊呐:“那…若是…若是有心仪之人呢?当如何是好?”
紫岸了然一笑,那笑容如同拨开雨雾的一缕阳光,她重新端起茶盏,用盏盖轻轻撇去浮沫:“若有此心,听哥哥一句:在你最风光得意、鸿运当头之时考虑此事。那时的你,如同春日里开得最盛的牡丹,牌面最大,蜂蝶环绕,选择最多,赢面最高。”
紫岸啜了一口清茶,眼神变得深邃,“切莫在孤立无援、风雨飘摇之际仓促做此决定,那时你最需倚靠,也最易…”话音隐没在窗外的雨声中,未尽之意却如重锤敲在小兕子心上。
小兕子想起坊间流传的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又想到家中长辈的言传身教,有些扭捏地小声嘀咕:“可…可是,情爱之中谈阿堵物(钱),总觉得俗不可耐,难以启齿…”
紫岸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冷意,将茶盏重重放回螺钿盘上:“所有羞于谈钱、视金钱如蛇蝎的关系,根子上,是那关系里本就囊中羞涩,没什么底气!只顾着风花雪月,吟诗作对,那实实在在的利益往来,从未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摆在台面上议过,”
紫岸目光如炬,“那‘钱’字,自然就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碰不得的禁忌,是一根埋在心里、不知何时会作的毒刺。”
小兕子惊讶地睁大那双翦水秋瞳,仿佛第一次看清某个真相:“姐姐的意思是…那些郎君,并非都如传奇杂剧里演的那般,个个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英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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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岸正色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细腻的冰裂纹:“你若有朝一日,真正踏入这市井商贾、官场博弈的角逐场,便会现,许多男人在其中的表现,远不如他们在花前月下、情爱游戏里那般‘能搞事’。”
紫岸的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客观的评断,“当然,真正强的男人,强得如同砥柱中流,光芒耀眼,令人心折神往,自然值得女子仰望追随。但,此等人物,凤毛麟角。”
小兕子苦恼地抬手揉了揉光洁的额头,几缕青丝垂落鬓边:“可这脑子…有时真不知如何用它才好。想让它灵光些,多思多想,它偏偏混沌一片,不听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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